一、红黑军团的棋盘
2002年5月的米兰内洛训练基地，草坪修剪机的嗡鸣里混着转会新闻的传真声。加利亚尼的办公室抽屉里，里瓦尔多的体检报告还带着油墨香——这位刚刚蝉联金球奖的巴西人，以2200万欧元的身价从巴塞罗那飞来，合同上的红手印还没干透。
\"他能踢左路，能当中锋，还能替鲁伊·科斯塔站中场。\"安切洛蒂用红笔在战术板上圈出三个位置，皮尔洛的咖啡杯在旁边留下圈水渍，\"克罗亚斯可以更自由了，不用总想着补左路的空当。\"
青年队宿舍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13个名字被红笔圈住，从丙级的阿尔比诺莱费到乙级的布雷西亚，转会费加起来正好1200万欧元。18岁的门将罗西捏着自己的转会合同，指腹蹭过\"桑普多利亚\"字样时，克罗亚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年你还在青年联赛扑我的单刀，记得吗？\"
皇马的传真机在三天里响了七次。第一次报价6500万欧元时，加利亚尼直接把纸揉成了团；第二次7200万欧元，他让秘书回了句\"请尊重足球\"；直到8000万欧元的数字跳出来，老主席贝卢斯科尼亲自打来电话：\"告诉那个西班牙人，克罗亚斯的违约金是整个马德里。\"
消息传到科维尔恰诺时，加图索正在给克罗亚斯绑护腿板。\"听见没，8000万。\"米兰中场用胶带在少年小腿上缠出个歪歪扭扭的十字，\"够买2000万个冰淇淋甜筒了。\"克罗亚斯的鞋带突然松了，他弯腰系紧时，听见马尔蒂尼在旁边说：\"别理那些数字，草皮不会因为你值多少钱就对你不一样。\"
皇马的回应来得很快。3500万欧元，马克莱莱的转会合同从马德里飞抵米兰。这位法国后腰收拾 locker 时，克罗亚斯正好路过，看见他把米兰的训练背心折成方块塞进包里。\"小子，\"马克莱莱的法语混着意大利语，\"防守不是追球，是预判球要去哪。\"他掏出张纸条，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跑动路线，\"留给你，比奖杯实用。\"
维埃拉的到来让米兰更衣室多了把英国产的刮胡刀。2700万欧元从阿森纳的账户划走时，这位法国中场正坐在米兰内洛的理疗床上，看克罗亚斯在训练场上练外脚背传球。\"你那脚传球像模像样，\"维埃拉突然开口，理疗师正在给他贴肌效贴，\"但防守时得学会用身体，像这样——\"他突然用肩膀撞向枕头，\"把对手挤出去半米，就赢了。\"
吉尔伯托·席尔瓦的转会费是张2000万欧元的支票。巴西人来的那天，克罗亚斯正在练点球，看他穿着3号球衣站在中场，突然想起青年队教练的话：\"好的中场像门轴，自己不动，却能带得整个门转起来。\"训练结束时，吉尔伯托递给他个椰子壳做的护身符：\"巴西特产，比奖牌灵。\"
二、科维尔恰诺的晨雾
科维尔恰诺的早晨总裹着雾气。克罗亚斯的16号球衣挂在更衣室第三个挂钩，旁边是马尔蒂尼的3号，两件球衣的领口都沾着草屑。五点五十，他摸黑穿上球鞋，鞋钉在地板上敲出\"嗒嗒\"声，惊醒了上铺的托蒂。
\"才16岁就这么卷？\"罗马王子翻了个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后腰的纹身，\"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青年队偷偷抽烟呢。\"克罗亚斯没接话，只是把马克莱莱留的那张纸条塞进裤兜，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跑道上的露水能映出人影。克罗亚斯按米兰青年队的习惯跑七圈，跑到第五圈时，听见身后传来喘息声——是内斯塔，他的左膝还戴着护具，跑起来有点瘸。\"里皮教练说你体能像头牛，\"内斯塔追上他，两人的影子在雾里叠成一团，\"但世界杯要学会省力气，90分钟的比赛，80分钟在散步都正常。\"
拉伸区的垫子沾着昨夜的雨水。队医按住克罗亚斯的脚踝往外侧掰，少年疼得龇牙咧嘴时，卡纳瓦罗走过来，把自己的护踝摘下来给他套上。\"这是1998年世界杯时用的，\"那不勒斯人的口音带着海腥味，\"挨过齐达内一脚，现在传给你。\"护踝内侧绣着个歪歪扭扭的\"7\"，是卡纳瓦罗的幸运数字。
技术训练课从七点半开始。里皮穿着件灰色风衣站在场边，手里的战术板画着密密麻麻的圈。\"克罗亚斯，你站这儿。\"他用红笔在中场画了个叉，\"你的任务不是跑，是看。看皮尔洛的传球路线，看托蒂的跑位，看对手的漏洞从哪冒出来。\"
皮尔洛的传球像装了导航。他站在 penalty area 弧顶，脚弓一推，球就贴着草皮钻到克罗亚斯脚下，力道正好能让少年舒服地转身。\"别总想着往前传，\"米兰中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球，\"有时候回做给加图索，比自己带十步有用。\"克罗亚斯试着回传，球却偏了半米，加图索弯腰捡球时骂了句：\"你小子故意的？\"
托蒂的假动作总带着戏耍的味道。他在禁区前假装射门，等克罗亚斯伸腿去挡，突然把球往回一扣，转身就过。\"学着点，\"罗马人用球衣擦着汗，\"防守的人就怕你不按常理出牌。\"轮到克罗亚斯尝试时，他故意放慢动作，等托蒂重心偏移的瞬间突然加速，球从对方裆下钻了过去。看台上的里皮突然鼓起掌，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响。
分组对抗用的是蓝色和白色背心。克罗亚斯穿白队，和马尔蒂尼、内斯塔一组；蓝队有托蒂、维埃里、皮耶罗。开球前，马尔蒂尼拍了拍他的后背：\"记住，我们三个在后场，你在前面随便闹。\"
第一脚触球就出了岔子。克罗亚斯想接皮尔洛的长传，却没算准风的方向，球弹到膝盖外侧飞了出去。蓝队的赞布罗塔立刻冲上来抢断，加图索从斜刺里撞过去，两人一起摔在泥里。\"傻小子，\"加图索爬起来时骂道，\"风大就往回跑三步，草皮上的土都比你懂球。\"
十分钟后，克罗亚斯找到感觉。他在中场拿球，突然注意到蓝队的防线往左边倾斜——托蒂刚才的假跑带走了两个后卫。少年没抬头，脚腕一抖，球像道白光钻到右路空档，皮耶罗已经插了上去，却被回防的马尔蒂尼铲倒。\"好球！\"里皮在场边喊，战术板都差点掉地上，\"就这么传！看防守的重心！\"
防守训练对16岁的少年是种煎熬。里皮特意让维埃里练背身拿球，这位意甲最佳射手往禁区里一站，像座移动的小山。\"顶他的髋部，\"卡纳瓦罗在旁边支招，\"别用肩膀，裁判看得见。\"克罗亚斯试着顶了一下，结果被维埃里轻轻一靠就飞了出去，摔在草上啃了口泥。\"小子，\"维埃里拉起他，掌心的老茧蹭得少年胳膊生疼，\"力量不是硬撞，是把重心压在一条腿上。\"
中午的食堂总飘着番茄味。克罗亚斯的盘子里堆着意大利面，加图索突然坐过来，把自己盘里的炸鱼块倒给他。\"多吃点，\"米兰中场的胡子上还沾着番茄酱，\"下午练定位球，里皮教练要考你跑位。\"旁边的皮尔洛正在画战术图，餐巾纸上画着个三角形：\"等下我给你发角球，往这个点跑，内斯塔会帮你挡人。\"
三、战术板上的箭头
里皮的战术板是块磨得发亮的木板，红笔和蓝笔画的箭头像蜘蛛网。下午的战术课，老教练把重点放在4-3-1-2阵型上，用黄笔在中场圈出个大圈：\"克罗亚斯，你就在这儿待着，像个猎人等猎物。\"
\"什么是猎人？\"少年举手时，发现自己是唯一提问的人。里皮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就是别人跑的时候你看着，别人累的时候你动。\"他拿起个足球，\"比如现在，假设皮尔洛拿球，托蒂前插，你要做的不是跟着跑，是看蓝队的后腰往哪动——他一动，你就钻他的空子。\"
演练定位球时，内斯塔总爱站在克罗亚斯身后。\"等下我会故意跳早，\"米兰后卫低声说，\"他们的注意力会被我吸引，你趁机往远门柱跑。\"第一遍练习，克罗亚斯果然接到皮尔洛的传球，头球砸在门柱上。\"笨蛋，\"内斯塔揉了揉他的头发，\"再往左边偏五厘米，门将就摸不着了。\"
防守反击的演练持续了两个小时。里皮让球员们反复跑一个战术：迪达手抛球给马尔蒂尼，左后卫沿边线推进，突然回敲给插上的皮尔洛，中场大师再用外脚背把球送到前场——这时候，克罗亚斯需要像道闪电穿过中场，接应最后一传。
第七次练习时出了意外。克罗亚斯接皮尔洛的传球时，右脚的鞋钉卡在草皮里，整个人往前摔出去。他以为会重重砸在地上，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是加图索，米兰中场的肩膀被撞得\"哎哟\"一声，却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想吓死老子？\"加图索把他放下来时，眼眶有点红，\"鞋带系紧点会死啊！\"
里皮让队医检查时，突然说：\"这孩子的跑位有点像巴乔。\"旁边的助教赶紧记下来，老教练却摆摆手：\"别记，巴乔是巴乔，他是他。\"他蹲下来看克罗亚斯的脚踝，\"明天练点球，我要你踢左下角，就你刚才摔倒的方向。\"
傍晚的任意球练习成了表演赛。托蒂的圆月弯刀总绕过人墙，皮尔洛的落叶球能在门前突然下坠，克罗亚斯的射门则带着股蛮劲，总往门将最难受的地方钻。\"你这脚法像打弹弓，\"皮耶罗走过来，用脚尖挑了挑他的鞋带，\"但角度选得不错，比我16岁时强。\"
夕阳把训练基地染成金红色时，里皮叫住克罗亚斯。老教练从包里掏出盘录像带：\"1990年世界杯，意大利对阿根廷，看马特乌斯怎么跑位的。\"他用手指敲了敲录像带盒，\"足球不是比谁跑得快，是比谁少跑弯路。\"
四、训练赛里的火花
离世界杯开幕还有十天，里皮组织了场封闭训练赛。白队穿意大利蓝，蓝队穿白色训练服，裁判是国家队的助理教练，哨子吹得比联赛还严。
克罗亚斯站在中场，16号球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对面的蓝队中场是阿尔贝蒂尼和迪比亚吉奥，两个加起来快60岁的老将，站在草皮上像两座铁塔。\"小子，\"阿尔贝蒂尼的声音带着米兰口音，\"等下让你尝尝什么叫防守。\"
开球才三分钟，克罗亚斯就犯了年轻人的错误。他想在中场秀踩单车，结果被迪比亚吉奥一把断下，蓝队立刻发动反击，维埃里的射门擦着立柱飞出去。\"傻不傻？\"加图索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这儿是国家队，不是青年队表演场！\"
十分钟后，少年用行动道歉。他在中场拦截托蒂的传球，没等球落地就用外脚背捅给皮尔洛，米兰中场立刻长传找左路的赞布罗塔。当蓝队的防线被拉开时，克罗亚斯突然加速插入禁区，接赞布罗塔的回敲，一脚推射钻进远角。
看台上的里皮没鼓掌，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白队的队友们围着克罗亚斯庆祝，内斯塔突然说：\"刚才那个跑位，像极了1998年的德尔·皮耶罗。\"少年脸红了，刚想说什么，却被加图索按在草上揉头发。
蓝队很快扳平比分。托蒂在禁区前假装射门，突然把球分给插上来的皮耶罗，尤文前锋的推射让迪达鞭长莫及。进球后，托蒂特意跑到白队半场，冲克罗亚斯眨眨眼：\"学着点，老狐狸比小狼崽会玩。\"
比赛到了下半场，克罗亚斯的位置更自由了。里皮在场边喊：\"往两边扯，把他们的中场拉开！\"少年立刻明白意思，一会儿跑到左路帮马尔蒂尼防守，一会儿又钻到右路接应卡纳瓦罗的长传。第63分钟，他在右路拿球，突然用左脚外脚背传中，球划出道诡异的弧线，绕过所有防守队员，落在后点的维埃里头上——可惜，这位强力中锋把球顶偏了。
\"传得好！\"维埃里捶了捶他的胸口，\"是我没顶到点。\"克罗亚斯摇摇头，其实他刚才是想传前点，风把球吹偏了。加图索看出他的心思，低声说：\"歪打正着也是本事，别矫情。\"
最精彩的一幕出现在第78分钟。蓝队的阿尔贝蒂尼突然长传，托蒂反越位成功，单刀面对迪达。就在罗马王子准备射门时，克罗亚斯像道红色闪电从斜刺里冲出来，用脚尖把球捅了出去。两人撞在一起，托蒂压在他身上，喘着粗气说：\"你小子属猎豹的？\"
终场哨响时，比分停留在2-2。里皮走进球场，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点评比赛，老教练却径直走到克罗亚斯面前，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他披上。\"明天加练点球，\"里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你当第三点球手。\"
少年愣住了，加图索在旁边捅了捅他：\"还不快谢谢教练！\"克罗亚斯刚要开口，里皮却转身对所有人说：\"记住今天这个球，防守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所有人的事。\"他指着草皮上的划痕，\"这孩子刚才跑的路线，比战术板上画的还准。\"
五、夜幕下的准备
晚餐后的休息室里，球员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托蒂在用吉他弹《罗马之恋》，跑调跑到西西里岛，皮尔洛却听得很认真，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克罗亚斯坐在角落，翻看马克莱莱留的那张纸条，上面的跑动路线被他用红笔标了又标。
马尔蒂尼走过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里皮教练年轻时是个狠角色，\"老队长拧开瓶盖递给少年，\"在尤文当球员时，训练迟到一分钟，就自己罚跑十圈。\"他看着窗外的夜色，\"但他懂年轻人，比谁都懂。\"
内斯塔和卡纳瓦罗在讨论韩国的天气。\"听说那边又热又潮，\"卡纳瓦罗挠了挠下巴，\"咱们的护腿板得换成透气的。\"内斯塔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小风扇：\"我让老婆买的，到时候给你用。\"两人的笑声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布冯，尤文门将翻了个身，嘟囔着\"别吵，我梦见扑点球了\"。
十点整，宿舍的灯准时熄灭。克罗亚斯躺在上铺，听着下铺托蒂的呼噜声，突然想起米兰内洛的夜晚——舍甫琴科总在这个时间练射门，球砸在门柱上的声音能传到宿舍。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护身符，是妈妈给的米兰大教堂砖屑，用红布包着，像团小小的火焰。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里皮。他挨个检查房门，看见克罗亚斯还没睡，只是笑了笑，做了个睡觉的手势。少年赶紧闭上眼睛，听见老教练在门外轻声说：\"明天的点球，踢左下角。\"
月光从窗户钻进来，在地板上画了道银线。克罗亚斯想起汉普顿公园的雨夜，想起马尔蒂尼举起奖杯的样子，想起马克莱莱的纸条，想起里皮战术板上的箭头。16岁的心脏在胸腔里跳着，像在敲一面鼓，鼓点里藏着整个意大利的期待。
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离韩日世界杯还有十天。科维尔恰诺的草皮在夜色里呼吸，等着记录下更多奔跑的脚印。而那个穿着16号球衣的少年，已经在梦里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世界杯之旅——在那里，草皮会记得他的名字，像记得所有伟大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