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咆哮是永恒的背景音，在巨大的溶洞中回荡，撞击着湿滑的岩壁，也撞击着王三儿紧绷的神经。幽蓝的苔藓荧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将嶙峋的怪石和奔流的黑水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巨兽的腹腔。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刺痛和浓重的水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陈旧药味。
王三儿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将自己蜷缩在沈追那圈缓缓旋转的淡金色星漩光芒所能波及的最边缘。星漩中心的沈追依旧昏迷，眉头紧锁，仿佛沉陷在无边的梦魇之中。那迷离的光点在他上方流转，隔绝了刺骨的寒意和轰鸣的水声，形成一个宁静而脆弱的小小孤岛。星漩边缘的光芒很淡，王三儿只能蹭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但这点暖意，对于冻得几乎麻木的他来说，已是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浅滩上的另外两人。
严烈躺在离星漩稍远些的冰冷石头上。他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在王三儿眼中比任何珍宝都珍贵。虽然依旧面色死灰，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冰冷的触感也并未完全褪去，但至少，那代表生命的心跳还在顽强地搏动。王三儿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颈侧，感受那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才能稍稍压下心头的恐慌。
沈萱被王三儿安置在沈追星漩光芒笼罩范围的另一侧边缘。小丫头蜷缩着，湿透的衣衫在星漩的力量下早已干透，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点点。她手腕上那黯淡的星轨，在靠近哥哥烙印星漩的光芒时，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沉睡中的回应。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永恒的轰鸣中失去了意义。王三儿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更久。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跗骨之蛆，饥饿感也开始尖锐地啃噬胃壁。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扫过奔流的地下河。水很急，很浑浊，带着浓重的腥味，绝不是能入口的东西。
绝望的阴影再次悄然笼罩。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没有出路。头儿和沈家兄妹都命悬一线，全靠沈小哥那神秘莫测的力量吊着。自己能撑多久？
就在王三儿的意志力在冰冷和绝望的双重侵蚀下，开始摇摇欲坠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湍急的河面。幽蓝的荧光映照下，浑浊的河水翻涌着，一些被水流裹挟的杂质在浪花中时隐时现。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翻滚的浪花和水沫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色泽？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冻得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到水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奔腾的河水。
不是错觉！
在浑浊的河水中，随着浪头的起伏，偶尔会闪过几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幽蓝苔藓光的反光！那是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还有一些细小的、如同破碎玻璃渣般的、闪烁着幽绿色泽的晶体碎片！
王三儿的心猛地一跳！金属？晶体？这绝不是自然河流里该有的东西！他立刻想起了哑伯纸上提到的“金属管道”和裴琰之的实验！还有之前刘氏义庄尸坑里喷涌的、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黑泥！
难道…这条地下河，真的连通着裴琰之那个魔窟？！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但同时也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绝望。有线索！有源头！顺着河，或许就能找到出路，或者…找到敌人！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沿着奔腾的河水向上游方向望去。溶洞幽深，黑暗吞噬着视线，河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下游方向同样深邃未知。
该往哪边走？
王三儿的目光再次扫过浅滩上的同伴。严烈的情况不能拖，必须尽快找到救治。沈追的星漩虽然神奇，但显然无法治愈这么重的伤势。沈萱同样需要安稳的环境休养。他不能带着三个昏迷的人在这冰冷的石滩上等死，必须主动寻找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哑伯那张已经糊掉的纸上可能遗漏的信息，回忆跳入管道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水流…水流的方向…
王三儿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坠入管道时那强劲的吸力方向，以及被冲入地下河后水流裹挟他们的方向。他记得自己是逆着水流的方向才挣扎到这片浅滩的…那么，水流是从…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溶洞的上游方向——河流奔涌而来的黑暗深处！
上游！吸力的源头！无论是裴琰之实验室的能量泄露点，还是哑伯推测的“生门”所在，源头必然在上游！
目标锁定。但如何带着三个昏迷的人逆流而上？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三儿的目光再次落回奔腾的河水。湍急，冰冷，深不见底。直接下水拖着人逆流？恐怕走不出十丈就会被冲散淹死。沿着湿滑陡峭的岩壁攀爬？背着一个人都困难，何况三个？而且岩壁上覆盖着滑腻的荧光苔藓，根本无从下脚。
怎么办？
王三儿焦躁地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目光在幽暗的溶洞里疯狂扫视，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圆石…除了圆石还是圆石…等等！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浅滩靠近岩壁的一角。那里堆叠的几块巨大圆石之间，似乎卡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形状…不太自然？
他忍着寒冷和疲惫，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拨开几块碎石，借着幽光仔细一看，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那赫然是一截断裂的金属管道！
锈迹斑斑，扭曲变形，边缘撕裂得如同狰狞的兽口。但王三儿绝不会认错！这材质，这扭曲的弧度，和当初在刘氏义庄尸坑底部被空间裂痕撕开的那根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截更小，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主体上撕裂崩飞出来的！
王三儿的心跳如擂鼓。他伸出手，颤抖着触摸那冰冷的金属。触手冰凉坚硬，带着河水冲刷的湿滑感。他用力晃了晃，管道卡得很死，纹丝不动。
这截管道…或许…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在王三儿脑海中成形。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追身边那片缓缓旋转的淡金色星漩！
星漩的力量能隔绝水流吗？能制造一个…能在水上移动的“气泡”吗？
他不知道。这想法荒谬绝伦。但这是唯一可能带着所有人逆流而上的希望！
王三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沈追。星漩的光芒宁静地流淌着，散发着恒定的温暖和静谧。
“沈小哥…沈小哥…醒醒…” 王三儿低声呼唤，声音嘶哑。沈追毫无反应，眉头依旧紧锁在痛苦的梦境中。
王三儿咬咬牙，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着那片淡金色的光幕边缘探去。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并非坚硬的阻隔，而像是探入了一层极其致密、带着微弱弹性的温水之中。温暖，宁静。水流声、寒意瞬间被隔绝了大半。
可行！
王三儿心中狂喜！他不再犹豫，小心地将整个手掌都伸了进去。温暖包裹着手掌，舒适得让他几乎呻吟出声。他尝试着用力，感觉那层无形的“膜”虽然柔韧，却异常坚固，足以支撑他的力量。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将依旧昏迷的沈萱小心地抱起，整个送入星漩的光幕之中。小丫头一进入那片宁静温暖的空间，紧蹙的小眉头似乎都舒展了一丝，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星漩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她。
接着是严烈。王三儿用尽全身力气，将严烈沉重冰冷的身躯拖到星漩边缘。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严烈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将他往光幕里推。严烈体内的雷火气息依旧微弱，但这次，当他的身体接触到星漩边缘时，那层淡金色的涟漪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小石子的水面，旋即恢复了平静，并未像上次那样剧烈排斥！
王三儿心头一松，知道这是沈追力量掌控更稳定的表现。他奋力将严烈的大半个身体都推入了星漩范围。严烈冰冷的身体接触到温暖的光幕，那微弱的脉搏似乎都跳动得有力了一丝。
最后是沈追自己。王三儿看着星漩中心昏迷的少年，低声道：“沈小哥，对不住了，借你的‘船’用用。” 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尝试着将沈追背起来。
当王三儿的身体大部分进入星漩光幕范围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层无形的力场仿佛感知到了承载者的意图，淡金色的涟漪微微荡漾，范围悄然扩大了一圈，刚好将背负着沈追的王三儿也包容在内！
一个直径约莫六尺的、由迷离星漩光芒笼罩的、隔绝了寒冷、噪音和水汽的宁静“气泡”，在这幽暗的地下溶洞中，无声地形成了！王三儿、沈追、严烈、沈萱，四人全部置身于这奇异的空间之内。外界轰鸣的水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刺骨的寒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和静谧。
成了！
王三儿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尝试着迈出一步。星漩“气泡”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稳稳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高度，如同一个无形的气垫船！
他小心翼翼地背负着沈追，引导着这个承载了所有希望的“气泡”，缓缓飘离浅滩，向着汹涌湍急的地下河面飘去。
当“气泡”的底部接触到冰冷浑浊的河水时，王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沉没！
没有破裂！
那层无形的空间壁垒，如同最坚韧的薄膜，将浑浊的河水稳稳地排斥在外！星漩“气泡”如同一个真正的气泡，稳稳地悬浮在河面之上，随着水波微微起伏，却丝毫不受水流冲击的影响！
王三儿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试着用意念引导“气泡”前进的方向——逆着水流，向着溶洞的上游！
“气泡”无声无息地动了！虽然速度不快，如同顺水漂流的一片落叶，但它确实在逆着汹涌的水流，坚定不移地向着黑暗的上游深处移动！
幽蓝的荧光苔藓在两侧岩壁上向后缓缓退去，如同点缀在黑暗甬道中的星群。奔腾的河水在“气泡”下方咆哮，却无法撼动其分毫。王三儿站在这个由沈追本能力量构建的奇妙庇护所内，背负着昏迷的少年，守护着濒死的同伴和沉睡的女孩，感觉自己像是在驾驭着一叶穿梭于幽冥之河的扁舟。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精神高度集中，努力维持着“气泡”的稳定，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河水中，那些闪烁的金属碎片和幽绿晶体出现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扭曲的、无法辨认的有机物残骸被水流裹挟着翻滚而过，散发着更加刺鼻的药水味。
黑暗的河道在前方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但王三儿的心却比在浅滩上时安定了许多。有路，就有希望。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溶洞的形态似乎开始发生变化。穹顶变得更加高耸，两侧的岩壁逐渐收窄，河道的宽度却没有太大变化，水流变得更加湍急汹涌。
就在这时，王三儿敏锐地捕捉到，在永恒的水流轰鸣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其他的声音？
很微弱，很沉闷。
像是…某种巨大的、沉重的机械…在有规律地运转？
“咚…咚…咚…”
声音很轻，被水声掩盖了大半，但王三儿常年混迹市井练就的耳力，还是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节奏。它似乎来自河流的上游深处，来自那更加浓重的黑暗里。
王三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咚…咚…嗡…”
没错！不是错觉！是机械运转的沉闷撞击声！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仿佛能量流动的低鸣！
裴琰之的实验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王三儿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个冰冷的青铜惊魂铃。
星漩“气泡”依旧无声地逆流而上，载着四个命运相连的人，驶向那隐藏在黑暗地下河源头的、发出低沉机械轰鸣的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