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毒液,劈头盖脸地糊了上来。严烈被砸得眼前发黑,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火辣辣地灼烧着肺腑。双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骨头茬子摩擦的“咔嚓”声在颅腔内回荡。他强撑着睁开被汗水和石灰迷住的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沈萱煞白的小脸,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让他心头狠狠一抽。
“萱儿…”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哥…哥哥…” 沈萱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小半个身子,小手颤抖着想去碰触他背上毫无声息的沈追,手腕上那点微弱的星芒,在弥漫的惨白石灰粉尘中,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王…王三儿!” 严烈猛地扭头,看向那个连滚带爬冲过来的身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喉咙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压住。
“头儿!撑住!” 王三儿扑到近前,也被那金属管道里涌出的恶臭呛得直翻白眼。他手忙脚乱地把怀里死死抱着的油布木盒塞进严烈勉强还能动的怀里,“哑伯…哑伯说…这东西…要命!”
就在这时,尸坑对面那撕裂的金属管道口,异变陡生!
“嗬…嗬嗬嗬——!”
非人的嘶吼猛地拔高,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暴戾!一只、两只、三只…更多苍白浮肿、指甲翻卷甚至脱落的手,疯狂地从那幽暗的裂口里伸了出来!它们不再是徒劳抓挠,而是拼命地撕扯着被空间裂痕撕裂的金属边缘!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掰开、扩大!
“砰!哗啦——!”
一大块扭曲的金属板被硬生生从管道上撕扯下来,甩飞出去!裂口瞬间扩大了一倍不止!
一个“东西”猛地从裂口中挤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形。它的身躯肿胀如鼓胀的皮囊,皮肤是死尸般的灰白,布满暗紫色的、蛛网般的诡异纹路,仿佛皮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凝固的淤泥。它的头颅异常巨大,五官扭曲模糊,像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一只浑浊的眼珠挂在眼眶外,另一只则是一个不断蠕动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它的四肢关节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反折着,支撑着它摇摇晃晃地“站”在坑壁边缘,粘稠的、混合着血污和药水的黑色液体,不断从它身体各处溃烂的伤口和纹路缝隙中滴落,砸在下方的尸骸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吼——!!!”
它仰天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咆哮,浑浊的眼珠和蠕动的黑洞,死死锁定了尸坑对面散发着生人气息的严烈几人!那目光里,只有最原始的、被痛苦折磨到极致的疯狂与毁灭欲!
“跑!!” 严烈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这东西身上散发的气息,带着与沈追烙印同源的、却更加混乱污浊的暗紫能量波动!是失控的“节点”!活体节点!
“轰!轰!轰!”
像是打开了地狱的闸门!一个接一个肿胀扭曲的“活体节点”怪物,从撕裂的管道口里挤爬出来!它们有的四肢着地,如同畸形的野兽;有的拖着半截残躯,却依旧疯狂爬行;有的甚至互相撕扯啃噬着,却又一同扑向同一个目标——生者!
尸坑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怪物之巢!数十道扭曲的身影,带着刺鼻的恶臭和疯狂的嘶吼,手脚并用地从坑壁攀爬而下,踩着下方堆积的尸骸,如同决堤的黑色污潮,向着严烈他们所在的坑边猛扑过来!速度极快!
“妈呀!” 王三儿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就想往后爬。
严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双臂已废,内腑重伤,背着昏迷的沈追,抱着虚弱的沈萱,根本避无可避!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觉到,随着这些“节点”的暴动,整个刘氏义庄地下,那股被生石灰和符阵勉强压制的阴寒煞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开始剧烈地翻腾、升腾!空气的温度骤降,四周墙壁上凝结出诡异的黑色霜花,耳边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尖啸!
“盒子!快!” 严烈用下巴狠狠磕了一下怀里的木盒,这是唯一的希望!
王三儿如梦初醒,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扯开油布,打开木盒。里面没有纸张,只有几样东西: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硫磺草提取物?),一个拇指大小、刻满细密符文的青铜小铃铛,还有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画着复杂图谱和潦草字迹的硬皮纸。
王三儿一把抓起硬皮纸,也顾不上辨认哑伯那鬼画符般的字迹,直接塞到严烈眼前:“头儿!快看!哑伯说…凝神香…是引子!是…是钥匙!它能…能唤醒‘接口’!就在那香灰里!还有…追踪…靠硫磺草气味!”
严烈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纸上的核心信息:
* **“凝神香核心:引魂草灰烬(稳定\/唤醒‘预留接口’)、冷魄冰晶(能量载体)、蚀骨藤汁(追踪标记)、迷神花粉(精神控制)。”**
* **“‘预留接口’:邪术烙印核心节点,需引魂草灰烬激活共鸣,冷香能量驱动控制。接口激活后,可远程操控烙印能量(引爆?汲取?)。”**
* **“追踪标记:蚀骨藤汁气味独特,可被特制‘嗅鼠’远距离追踪。硫磺草粉可短暂中和其气味,时效约一刻。”**
* **“铃铛:惊魂铃仿品(劣),注入内力震荡,或可干扰凝神香能量场及受控者神智(慎用,效力微弱且伤己)。”**
原来如此!严烈瞬间贯通!凝神香不仅是追踪器,更是操控“节点”的钥匙!那点燃在活人桩顶的香头,就是为了激活并控制这些被囚禁的“接口”怪物!冷香君的人,不仅能追踪他们,更能随时引爆沈追体内的烙印!
“硫磺草粉!快!撒我们身上!特别是沈追!” 严烈急促下令,同时目光扫向那十几个正疯狂扑近的怪物,它们身上那些暗紫纹路,在剧烈波动,与尸坑中心那几根刻满符文的活人桩产生着某种邪恶的共鸣!桩顶的符文正一闪一闪,发出幽光。
王三儿抓起那一小撮淡黄色粉末,也顾不得多少,手一扬,大部分撒在昏迷的沈追身上和自己身上,剩下一点胡乱抹在严烈和沈萱衣襟。一股极其刺鼻、类似臭鸡蛋混合硫磺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尸臭和药水味。
几乎在硫磺草粉撒下的瞬间,尸坑对面,那个刚刚从瓦砾堆中艰难爬起的黑衣女子,身体猛地一僵!她那妖艳却因剧痛和空间侵蚀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错愕和惊疑。她手中紧握着那枚刚刚捏碎的玉符碎片,碎片上残留的冷香气息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下,变得极其微弱紊乱。她猛地抬头,寒潭般的双眼死死盯向严烈他们这边,目光最终锁定在沈追身上——那股她赖以追踪的、蚀骨藤汁的独特“印记”,消失了!
“吼——!”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四肢着地的“节点”怪物,距离严烈他们已不足三丈!它张开流淌着黑色涎水的大嘴,腐烂的利齿闪着寒光,带着腥风猛扑过来!
“铃铛!” 严烈低吼。
王三儿抓起那个青铜小铃铛,心一横,按照哑伯纸上潦草标注的方式,将自己那点微薄的内力不要命地灌了进去,然后狠狠一晃!
“叮铃——!”
一声尖锐、短促、带着某种穿透灵魂力量的铃声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
铃声扩散的瞬间,效果立显!
扑到半空的怪物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痛苦!它身上那些暗紫色的纹路,如同接触不良的灯带,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不仅是它,后面汹涌扑来的怪物潮,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缓和混乱!它们似乎被这铃声干扰了体内某种能量运行的轨迹!
更重要的是,尸坑中心那几根闪烁着幽光的活人桩,顶端的符文光芒也随之一暗!笼罩整个尸坑、正在被“节点”暴动引动的阴煞之气,其升腾汇聚的速度明显一缓!
有效!但代价巨大!王三儿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鼻血“唰”地就流了下来!这破铃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走!” 严烈抓住这瞬间的混乱,用尽腰腹力量,带着沈追和沈萱,猛地向侧面一滚!王三儿也连滚带爬地跟上。
“轰!” 扑空的怪物重重砸在他们刚才的位置,利爪在石灰地上犁出几道深沟。
严烈翻滚卸力,双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瞥见黑衣女子正踉跄着试图绕过尸坑,眼中杀机四溢,显然硫磺草粉的屏蔽和惊魂铃的干扰只是暂时的!她捏碎的玉符,援兵随时会到!而义庄外,远处已经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火光隐隐晃动——老疤瘌刘的人和兵马司的杂兵,被这里的惊天动静彻底惊动了!
更糟的是,那些被惊魂铃短暂干扰的“活体节点”怪物,只是停滞了一瞬,它们体内那源于烙印核心的痛苦和疯狂,以及被生人气息刺激的嗜血本能,瞬间压倒了铃声的干扰!短暂的混乱后,是更加狂暴的反扑!
“嗬啊——!” 距离最近的两个怪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一左一右,带着恶臭的腥风,再次扑向刚刚稳住身形的严烈!
严烈双臂无法动弹,只能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开左侧扑来的怪物。那怪物身上的粘液沾到他的衣服,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右侧怪物的利爪,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被他护在怀里的沈萱!
“萱儿!” 严烈瞳孔骤缩!他此刻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沈萱手腕上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星轨光芒,骤然间亮了一下!并非攻击,而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安抚和牵引力量的波动,瞬间扩散开去,精准地拂过那只抓向她的利爪!
那怪物狂暴的动作猛地一顿!它那只浑浊的、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珠,极其短暂地、茫然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它爪子上萦绕的混乱暗紫能量,与那淡金色的星芒产生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即逝的共鸣!
就是这一顿!
“砰!” 严烈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右脚灌注残存内力,狠狠踹在怪物的小腹!那肿胀的身躯被踹得向后踉跄,撞倒了后面扑上来的另一个怪物。
“头儿!这边!” 王三儿指着尸坑边缘一个被空间裂痕余波震塌的角落,那里堆积着坍塌的砖石,形成一个狭窄的凹陷,“快!躲进去!挡一挡!”
严烈没有丝毫犹豫,背着沈追,抱着沈萱,在王三儿连拉带拽下,狼狈地滚进那个狭窄的砖石凹陷里。王三儿立刻抓起旁边散落的碎石断木,手忙脚乱地堵在缺口前,虽然简陋,但总算形成了一点遮蔽。
“嗬!嗬嗬!” 被踹退的怪物和后面涌上来的同类,被这突然出现的“障碍”阻挡,更加狂暴地嘶吼着,开始用肿胀的身躯撞击、用利爪撕扯那些堆积物!碎石簌簌落下。
暂时获得一丝喘息,严烈背靠着冰冷的碎石,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内腑的剧痛。他看向怀里的沈萱,小丫头刚才那一下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星轨光芒彻底熄灭,小脑袋软软地靠在他胸口,陷入了昏迷。背上的沈追依旧毫无声息,但胸膛那沉寂的烙印深处,严烈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之前狂暴截然不同的律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的巨大宣泄和星轨的共鸣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丝更纯粹、更内敛的淡金,在烙印核心的暗紫余烬下,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王三儿背靠着堵门的碎石,听着外面怪物疯狂的撞击和嘶吼,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吓得面无人色:“头儿…哑伯的纸…后面还有…说那金属管道…可能是…通往…裴琰之真正实验室的…‘血管’…还…还有…冷香君…那玉符…”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严烈的心沉到了谷底。管道是“血管”,意味着更深的地底,藏着裴琰之实验的核心!冷香君的援兵…捏碎的玉符…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幽寂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不是从义庄大门的方向,而是仿佛直接穿透了空间,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义庄内弥漫的尸臭、药水味、硫磺草味…所有的气息瞬间被彻底压制、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冷香。这香气并非浓郁,却无处不在,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万物的寒意。
义庄内所有燃烧的火把、灯笼,火光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热量,只剩下幽蓝摇曳、濒临熄灭的微光。墙壁、地面、甚至那些狂暴撞击着砖石的“活体节点”怪物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微芒的冰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尸坑对面,黑衣女子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脸上露出混合着狂热与敬畏的神情,艰难地单膝跪地,朝着某个空无一物的方向,低下了染血的头颅。
所有撞击砖石的怪物,动作都僵住了,它们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身体在冰晶覆盖下瑟瑟发抖,发出低微的、如同哀鸣般的呜咽。
砖石凹陷内,王三儿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那寒气仿佛直接钻进了骨髓。严烈只觉得血液都要凝固,内腑的伤势被这极寒一激,痛楚倍增!他死死咬住牙关,调动残存内力抵抗这股恐怖的威压,目光透过碎石缝隙,死死盯向外面的虚空。
在那里,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扭曲。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最纯粹寒冰与幽暗星光凝聚而成的女性轮廓,正在无声无息地浮现。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两道冰冷得足以冻结时空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如同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他们藏身的角落,牢牢锁定了昏迷的沈追…以及他怀中同样昏迷的沈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