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璧的清辉犹在州府梁顶流转,北境却传来了撕裂寒冬的噩耗——玉带河上游气温骤升,冰层崩解,形成凶猛的“凌汛”!裹挟着巨大冰块的浑浊洪水,如同失控的恶龙,咆哮着冲向下游!沿岸多处堤坝告急,尤其是护卫着云州粮仓重地“丰裕仓”的“锁龙堰”,更是摇摇欲坠!一旦溃决,百万石存粮将付诸东流,下游万顷良田、无数村庄亦将化为泽国!
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踏碎州府黎明的寂静,驿卒嘶哑的呼喊带着绝望:“锁龙堰危!冰凌如山!求援!速援——!”
澈儿展开军报,图上标注的险段触目惊心,字里行间仿佛能听到冰河咆哮、堤坝呻吟。
澈儿星夜点兵,亲率工房精锐、石岩护卫及数千民夫,顶着刺骨寒风,奔赴锁龙堰。抵达时,景象令人窒息。
宽阔的河面不再是冰封的镜面,而是翻滚着墨绿色浊浪的沸锅!巨大的冰块相互撞击、堆叠,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咔嚓!”声,如同巨兽的骨骼在断裂。浑浊的浪头裹挟着冰碴,一次次凶狠地扑打着锁龙堰单薄的堤身。堤坝在巨力冲击下剧烈颤抖,多处出现渗漏,浑浊的水流如同垂死的巨蟒般汩汩涌出。堤上抢险的民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徒劳地用沙袋堵漏,却瞬间被新的浪头冲垮。
冰河咆哮、冰块撞击、堤坝呻吟、民夫绝望的号子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刀割面,空气中弥漫着冰碴和水沫,吸入肺腑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
冰冷的河水腥气、泥土的湿腥味。
最危急的是主闸口!巨大的木制闸门在冰凌的反复撞击下,连接闸体与堤岸的巨型铸铁铰链,竟被生生撞断了一根!沉重的闸门失去平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随时可能被狂暴的冰水冲垮!一旦主闸失守,整条堤防将瞬间崩溃!
“必须立刻修复铰链!加固闸体!” 工房主事嘶声喊道,但脸色惨白,“可…可这冰水…这巨力…铸铁需重炉熔炼…远水难救近火啊!”
澈儿立于堤顶,劲风几乎将他单薄的身躯掀倒。他望着脚下翻滚的冰河地狱,望着那根断裂的、粗如儿臂的铸铁铰链残骸,又望向堤下因运送沙袋而深陷泥泞的数十辆马车。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成型!
“拆!把那些陷在泥里的马车轮箍,全给本官拆下来!” 澈儿的声音在狂风中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指向堤下泥泞中挣扎的马车车队。
“大人?!” 众人愕然。马车是运送沙袋的唯一工具啊!
“轮箍是现成的熟铁!坚硬无比!拆下熔接,可暂代铰链!” 澈儿不容置疑,率先冲向堤下!
堤下泥泞冰冷刺骨,混杂着尖锐的冰渣。澈儿不顾劝阻,甩掉碍事的官靴,赤足踏入没膝的、混杂着尖锐冰碴的泥泞冰水中!
“啊——!” 刺骨的冰寒和冰渣划破皮肤的锐痛瞬间传来,澈儿闷哼一声,身体剧颤,脸色瞬间煞白,牙关紧咬,却一步未停!他扑到一辆深陷的马车旁,抓起沉重的铁锤,对着车轮与车轴连接的铆钉,狠狠砸下!
冰水如万针扎刺,冰碴划破脚踝小腿,鲜血混入泥泞,带来钻心的剧痛与麻木。铁锤砸击的反震力,震得虎口发麻。
“大人赤足踏冰了!” 石岩目眦欲裂,狂吼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拆!快拆!” 他第二个甩掉靴子,踏入冰泥!
主官身先士卒,赤足踏冰!这画面如同最悲壮的图腾!民夫、兵卒、工房吏员,瞬间红了眼眶,再无犹豫,纷纷甩掉鞋袜,或直接跳入冰水泥淖,或扑向其他马车!铁锤、撬棍、甚至石头,疯狂地砸向轮箍铆钉!
冰水被踏碎的“咔嚓”声、铁锤砸击的“铛铛”声、铆钉崩飞的“嘣嘣”声、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声,交织在冰河的咆哮之上!
冰冷的泥浆包裹着双脚,冰碴不断划破皮肤,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无人退缩!
一个个沉重、冰冷、沾满泥污的车轮被拆下,轮箍被迅速剥离。堤顶,临时搭建的几座小型坩埚炉燃起熊熊烈火!
轮箍被投入烈火,烧得通红。赤膊的铁匠在冰火两重天中(上身灼热,下身浸冰水),用尽全力挥舞铁锤,将烧红的铁环锻打、延展,连接成一条条粗壮的临时“铁索”!
灼热的铁腥气、焦糊的泥味、汗水的咸腥混合。
澈儿始终站在最前线。他双脚早已冻得青紫麻木,被冰碴划破的伤口在泥水中浸泡得发白,鲜血不断渗出。他咬着牙,亲自指挥着将锻打好的沉重铁索,拖上摇摇欲坠的闸口。
冰冷的铁索入手沉重无比,寒气直透骨髓。
“上铰链!固定闸门!” 澈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意志。他与石岩及数十名壮汉,用血肉之躯,扛着滚烫(刚刚锻打连接处)而沉重的铁索,在摇晃的闸口上,在冰水飞溅中,一寸寸地将临时铰链嵌入断裂的基座,用巨大的螺栓铆死!
赤红与冰冷的铁索,缠绕在伤痕累累的闸体上。汉子们肩扛手抬,青筋暴起,汗水和冰水混流,在寒风中蒸腾起白汽。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螺栓铆死的闷响、汉子们拼尽全力的怒吼!
就在最后一道螺栓铆死的瞬间!
“轰隆——!!!”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冰凌洪峰,如同愤怒的白色巨兽,狠狠撞向刚刚加固的闸门!
闸体剧烈震动,新铸的铁链瞬间绷直,发出令人心悸的“铮铮”声!冰水激荡,浪头滔天!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闸门,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顶住了!巨浪被强行分流,擦着堤岸奔涌而下!锁龙堰,保住了!
堤上堤下,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劫后余生的人们相拥而泣。
澈儿站在闸顶,脚下是尚未冷却的铁链,身后是驯服的洪流。他双脚泡在冰冷的泥水里,伤口刺痛,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站得笔直如标枪。
冰冷的泥水包裹着伤脚,刺骨的痛与麻木交织。
他俯身,抓起一把堤上冰冷的、混杂着冰碴和鲜血的湿泥,高高举起,对着脚下欢呼的万千军民,声音嘶哑却如惊雷炸响,盖过了冰河的余威: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此堤之泥,此闸之铁,皆是我等骨血所铸!今日,此泥即朕骨血之锚!定要锁住这孽龙!护我云州山河!”
“堤在人在!大人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赤足踏冰,轮箍化链,骨血为锚!少年御史以近乎自毁的决绝,将血肉之躯钉在了生死线上,在滔天洪峰前,为云州立起了一座不朽的精神堤坝。那闸口上缠绕的、冰冷与滚烫交织的铁索,是云州军民不屈意志的具象,更是澈儿“以身为盾,护佑黎庶”信念最悲壮的铭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