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驿的诏令如同春风,迅速在运河沿线传递,带来一片感戴之声。然而,当太子仪仗行至江南织造重镇——云锦府时,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生机,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萧条与压抑。
本该是机杼声声、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此刻却门户紧闭,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织工和唉声叹气的小机户。几处织坊门口,甚至聚集着讨要拖欠工钱的人群,悲泣与怨愤交织。
“殿下,”云锦府知府周文远一脸愁苦地禀报,“去岁北地大旱,桑田歉收,生丝价格飞涨。加之海路不畅,外销受阻。本地几大锦商囤积居奇,低价强收散户生丝,高价抛售成品云锦,盘剥机户与织工。如今……小机户破产无数,数万织机停摆,织工衣食无着啊!”
澈儿行走在寂静的街巷,指尖拂过一家紧闭织坊门板上厚厚的灰尘,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孩童饥饿的啼哭,眉头深锁。江南云锦,冠绝天下,乃朝廷岁入重项,亦是万民生计所系。若任此凋敝蔓延,不啻于断江南一臂!
他并未轻信知府一面之词,换上便服,只带两名精干侍卫,深入市井暗访。茶馆酒肆、织工聚居的陋巷、甚至城隍庙前的粥棚,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从老织工布满茧子的手中接过粗劣的饭食,听小机户声泪俱下控诉锦商压价,澈儿胸中的怒火与解决困局的决心愈发炽烈。
“囤积居奇,盘剥两端,此乃自毁根基!”澈儿在东宫临时行辕的书房中,将暗访所得重重拍在案上,“必须撬开这囤积的盖子,平抑丝价,打通销路!”
契机,意外地来自一封匿名密报——有人举报,城中最大锦商“瑞祥隆”的东家沈万金,其位于城郊别院的假山下,暗藏巨大地窖,囤积有海量上等云锦!
澈儿眼中精光一闪:“张铮!”
“臣在!”铁面御史应声而出。
“着你持孤令牌,调府兵,即刻包围沈万金别院!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找到那个地窖!”
“遵旨!”
是夜,沈万金奢华富丽的别院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沈万金起初还百般狡辩,呼天抢地喊冤。但当兵士们按照密报指引,移开假山石,撬开隐蔽入口,点燃火把进入那深藏地下的巨大空间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幽深广阔的地窖内,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木架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堆叠着数不清的云锦!在火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灿若云霞!苏绣的精致、蜀锦的华美、宋锦的古雅……各色顶级云锦堆积如山,数量之巨,远超想象,初步估算竟不下万匹!足以供应整个江南数年所需!
“万匹云锦!沈万金!你好大的胆子!”张铮怒喝。
沈万金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消息传回,澈儿震怒之余,更感痛心。如此多的精美云锦,本可流通市面,惠及织工机户,充盈国库,却因奸商贪欲,深藏地底不见天日,导致市面短缺,价格畸高,民生凋敝!
翌日,云锦府衙门前广场,人山人海。那座象征着贪婪与囤积的“锦山”被一匹匹搬出地窖,在阳光下铺展开来,流光溢彩,炫目至极,却更反衬出围观织工、机户们脸上的菜色与悲愤。
澈儿一身杏黄储君常服,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这堆积如山的锦绣与台下衣衫褴褛的百姓。他拿起一匹灿若朝霞的云锦,又轻轻放下,声音通过传令官,清晰地响彻广场:
“此锦,乃江南巧手,千丝万缕,耗尽心血所织!当衣被天下,妆点盛世!而非深藏地底,滋养奸商贪欲!”
“囤积居奇,操纵行市,盘剥织户,致万机停摆,民生困顿——此乃祸国之蠹,乱市之奸!”
他目光扫过沈万金等被押跪在地、面无人色的奸商,声音陡然转厉:“沈万金等奸商,囤积云锦,扰乱行市,罪证确凿!着即刻收押,家产抄没!其囤积云锦,尽数充公!”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解恨的咒骂。
澈儿抬手,压下声浪,声音转为沉稳有力:
“然,抄没奸产,非为府库充盈!乃为还利于民,重启生机!”
“孤今颁《均霓令》!”
“一、此万匹充公云锦,即日起,于府衙前设‘均霓市’,以市价五成,公开售卖!优先售予本地织工、机户、平民!”
“二、设立‘平准丝仓’,由府衙专营,以平价收购生丝,平价售予小机户!严禁大户囤积操纵!”
“三、疏通海陆商路,广开销路!凡运销云锦之商队,税赋减半!”
“四、责令各大锦商,限时清结拖欠织工工钱!违者严惩!”
“孤要这万匹积云,化作甘霖!孤要这三万停歇的织机——”
澈儿振臂高呼,声音如同春雷炸响,带着涤荡阴霾、唤醒生机的磅礴力量:
“——重响如春雷!奏响江南的生机序曲!”
“太子殿下万岁!《均霓令》万岁!” 广场上,无数织工、机户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倒一片,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接下来的日子,“均霓市”前人潮涌动,秩序井然。半价的精美云锦,让无数普通百姓也能触摸到这江南至宝的华彩,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拿到平价生丝的小机户们,迫不及待地重启织机。熟悉的“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渐渐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春雷,响彻云锦府的大街小巷。少年储君以铁腕破奸宄,以仁政惠万民的佳话,随着重新流动的云锦,传遍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