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刺鼻的气息如同烧红的铁丝,蛮横地钻入肺腑,在濒死的黑暗深处强行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豁口。殷照临的意识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深渊中狠狠拽回!剧痛!比心口旧创崩裂更甚的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血脉里穿刺、搅动!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身体在明黄的锦被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额角脖颈青筋暴凸,冷汗如同溪流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片骇人的、不正常的潮红!
“王爷!撑住!药力在护您心脉!” 孙院正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他冰冷的手腕上,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惊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那微弱到几近消失的脉搏,正以一种沉重而缓慢、却无比顽强的姿态,重新搏动起来!
殿内弥漫着那股令人窒息的、硝石硫磺般的霸道药味,混合着血腥与汗水的咸腥。玄七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立三步之外,银色面具毫无波澜,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冷注视着榻上正与药力带来的酷烈痛苦搏斗的人。
“陛……陛下口谕……” 孙院正喘息着,想起玄七方才的话,声音带着颤抖的敬畏,“待王爷转醒,告之——‘那年冰湖刺骨,朕没忘。’”
冰湖?
殷照临因剧痛而扭曲的眉心猛地一蹙!涣散的瞳孔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光。
冰湖……
景和九年冬!他率军驰援被鞑靼围困在北境苦寒之地的少年东方宸!大军踏破冰封的镜月湖,寒冰碎裂,冰冷的湖水瞬间吞噬人马!他跳入刺骨的冰湖,将坠入冰窟、几乎冻僵的东方宸硬生生拖了出来……那一役,寒气入骨,从此落下咳疾,肺腑再难痊愈!
这桩旧事……东方宸此刻提起……是何意?!
惊疑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刚刚被强行唤醒的心脉!牵动内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溅在明黄的锦被上,触目惊心!
就在这剧痛与惊疑交织的喘息间隙——
“报——!!!”
殿外宫道深处,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裹挟着风雪,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狠狠撕裂了养心殿沉重的死寂!
紧接着!
沉重急促的马蹄踏雪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战鼓,疯狂擂击着冰冷的金砖地面!伴随着甲胄碰撞的刺耳锐响和粗重绝望的喘息!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
凄厉的嘶吼带着血腥气,再次炸响!这一次,近在殿门之外!
“轰隆——!”
养心殿沉重的朱漆殿门被一股蛮力从外猛地撞开!凛冽的风雪裹着一个浑身浴血、如同血葫芦般的人影,直直滚了进来!
来人身上的轻甲破碎不堪,沾满凝固的泥泞和暗红的血痂,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布满冻疮和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恐惧和疲惫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染血的、封着火漆的牛皮质信筒!
“雁……雁翎关……” 血人扑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挣扎着抬起头,嘶哑的喉咙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靖北王……反了!假借迎驾犒军……于……于镜月湖冰原……伏击……陛下……陛下仪仗!”
镜月湖?!
殷照临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因药力带来的剧痛和呛咳瞬间凝固!
“叛军……假扮鞑靼……冲散禁军……陛下……陛下替身当场……阵亡!靖北王……持……持假陛下人头……号令三军……已……已打出‘清君侧’旗号……兵锋……直指京城!” 信使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手中染血的军报信筒“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百倍、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养心殿!
孙院正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老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榻上,殷照临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镜月湖……冰原伏击……替身阵亡……靖北王持假人头号令三军……清君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刚刚被强行唤醒的、残破不堪的神魂!
东方宸……
他亲赴边关是假!
移驾养心殿是局!
那替身……那带着靖北王和必死斥候营的替身……原来竟是诱饵!是点燃叛乱的引信!
“咳……咳咳咳……” 沉寂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猛烈的呛咳打破!殷照临的身体因这巨大的冲击和翻涌的腥甜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涌出的却不再是暗红的血沫,而是近乎黑色的粘稠血块!
“王爷!” 孙院正魂飞魄散地扑上去!
殷照临却猛地挥开他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榻上撑起!玄色的寝衣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踉跄地踏过冰冷的地砖,走向殿门方向,走向那个昏死的信使,走向那个滚落在血污中的军报信筒!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让他昏厥。可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深潭,此刻已被一种更冰冷、更决绝的东西取代——那是被逼至绝境、濒死反扑的凶兽才有的光芒!
他走到信使身边,缓缓弯下腰。冰冷颤抖的指尖,无视那刺目的血污,死死攥住了那个染血的牛皮信筒!
火漆封口已被撞裂。
他猛地用力,扯开信筒!
一卷被血浸透大半的薄绢军报,滑落在他同样染血的掌心!
殷照临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染血的薄绢猛地抖开!
触目惊心的战报在眼前展开!字迹潦草狂乱,带着书写之人濒死的绝望:
“……腊月初七,申时三刻,镜月湖冰原……靖北王萧锐诈称发现敌踪,诱陛下替身轻骑离营……中伏!叛军假扮鞑靼精骑,弩箭如雨……替身陛下……身中二十七箭……当场崩殂!逆贼萧锐枭其首,持之号令三军,诬为摄政王勾结外敌谋害天子……现已裹挟北境大营左军,打出‘清君侧,诛殷逆’旗号……叛军前锋已破黑石隘,昼夜兼程……直扑京城!”
每一个染血的墨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殷照临的眼球上!
身中二十七箭……枭其首……持之号令三军……清君侧,诛殷逆……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不成调的声响,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东方宸……
好狠的棋!好毒的计!
用替身的命,用他的人头,彻底坐实了他殷照临“弑君谋逆”的滔天罪名!将他逼上了天下共诛的绝路!
一股腥甜再也无法压制,如同火山喷发!
“噗——!”
滚烫的、近乎黑色的血块,混杂着破碎的内脏碎片,狂喷而出!尽数溅在那染血的军报上!
他眼前彻底被猩红和黑暗覆盖,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的朽木,重重向后倒去!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殿外风雪呼啸中,隐约传来的、如同海潮般由远及近的、令人窒息的……
战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