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天还没亮,傅氏宗学的举业班,已经热闹起来。
但不是为了读书,而是第一回讨论与读书无关的事。
张子扬刚到堂,就被李双卿拉到一边:“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张子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你族弟,就是张子舟,他家出事了。”
“出事了!”张子扬心里登时一紧,转念一想,作为同族,自己怎么没听说张家出事。
看到同窗不明所以的表情,李双卿赶忙解释:“县太爷去了他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县太爷要张子舟考童试。”
张子扬呼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多大点事,他都十五了,考童试理所应当,就不知道考不考得上。”
“不是,一般的考,而是提堂。”
这么会这样!
张子扬登时懵了,这可是本县最优秀的学子,才有的待遇。
他张子舟凭什么获得!
“有知县的青睐又怎么样,说到底靠的是真本事。”有个学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就是,马上就到月中考,让他见识咱们的手段。”
“不过他的试帖诗,写的不错。”
“举业靠的是四书文(八股文)和五经义,策论和试帖诗是其次。”
“没错!没错!”
举业班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要给张子舟一个下马威。
张子扬也一样。
另一边。
张子舟背着书箱,提着灯笼,走出大张庄,跟等着他的傅范他们汇合。
然后一同前往宗学。
但今日气氛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沉闷。
除了张子舟,悠哉的哼着小曲儿,轻松又惬意。
其余的学子包括傅范在内,都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这是咋啦?
张子舟好奇地问道:“经学班出了什么事?”
昨天还好好的,中午一起讨论写短篇。
学子们闻言,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语。
算了,天才注定是无法理解学渣的心酸。
傅范叹了口气,说道:“昨天下午,山长回来后,把夫子请出课堂说了几句,夫子回来就宣布,月中考要改题目。”
“改题目?”
张子舟感觉这事跟自己有关,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进到举业班,同窗们看他的表情,一个个都不友善。
张子舟直接无视,在自己的位子上,放下书箱。
一抬头,就瞧见傅崇站在对面,赶紧施礼:“人不学,不知义,请山长教诲。”
傅崇还礼,然后拿出了《四书文集》:“这是为师收集的历代进士的四书文,一百七十一位前辈,名篇四百八十三篇。”
一夜编纂出来,张子舟感激不尽。
双双坐下后,傅崇又道:“本次月中考,与之前大不一样,先从默写圣训开始,然后是四书文二篇,五经义一篇,第三场考试帖诗,如果通不过就回经学班。”
“学生明白了。”
好嘛!
我说,傅范他们为啥垂头丧气,原来是因为这。
四书文是从四书里选题,考八股文。
五经义也是八股文,只是考题来自五经。
而经学丁班,在这方面的功底,差点意思。
看来我得辛苦点,教教他们,我还有经学班可以去,他们只能回家。
张子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午饭时间,张子舟在举业班学子们诧异的目光中,去了食堂。
就看到一大半生无可恋。
“遇到小小挫折,就受不了啦?”张子舟笑着看他们。
“不是,而是……好难啊。”周宪到现在,头脑还是一片空白。
柴玉直接放弃:“我还是回去学算账吧。”
论课堂表现,他比周宪还不如。
“是啊,这八股文太难了。”赵瑾脸色苍白。
曹贺狠狠点头。
三个臭皮匠,实至名归。
这种感觉,张子舟很懂,他第一次接触会计学,感觉和他们差不多。
于是大方的拿出《四书文集》:“这是山长收集的,历代进士的名篇八股文,我贡献出来,大家一起学习。”
众学子面色一喜,但旋即暗淡下来。
周宪道:“这是山长给你的,要是被山长知道了,你会挨训的。”
“收集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弄懂八股文,大家平日里学了那么多,只要掌握诀窍,就能有起色。来,咱们一起学。”
张子舟的话,给了大家莫大的鼓励,一个个重拾信心,三口两口吃完饭就开始学。
食堂外。
傅崇和傅岱站在一块。
“山长,真被你猜中了,舟哥儿真的拿出来了。”傅岱佩服,论人情世故这块,自己拍马不及。
傅崇并不居功:“这也要他愿意才行,能这么大方,不藏着掖着,是本宗学的一大幸事。”
从本宗学过童子试的学子越多,成就感就越高。
傅崇知道同学互助会,也知道张子舟的个性,一个计划在心头涌现。
他先让傅岱把丁班的教学内容提高,再把自己编的四书文集交到张子舟的手上。
张子舟看到昔日同窗有离开的风险,就会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学习。
只要精通了八股文,童子试就成功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傅氏宗学的未来……呵呵,君子也会用点手段。
果然不出所料。
几天后。
月中考,第一场,默写圣训。
举业班和经学丁班的学子全部过关,一字不漏,一字不错。
经学丁班都兴奋极了。
反观举业班,个个冷静得很,这只是小儿科。
重头戏在第二场。
题目,全写在最前面的红纸上,共有三道题。
第一题出自《论语.为政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第二题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三题是五经义,出自《礼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张子舟一边研磨,一边在脑海里涌现与之相关的八股文。
同时涌现出万丈豪情,终于,有自己真正一展身手的时候。
和古代书生一样,自己从读大一开始,就接受了最正统、最严格的儒学教育。
直到拿到博士。
无数的过往,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手中的毛笔似乎都有了生命,在洁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写着答案。
张子舟专注的神情,落在傅崇德眼里,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