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的晨光冷得像一把刀。
朱慈娘坐在龙椅上,指尖深深掐进扶手上的金漆龙纹。殿内乌泱泱跪满了文武百官,额头抵地,脊背弯曲如弓,仿佛一群被驯服的兽。可他知道,这些人的膝盖,不是跪给他的。
“臣等恳请陛下——”礼部尚书的声音拖得极长,像一条黏腻的蛇,缓缓爬上丹陛,“加封关大将军为秦王,赐九锡,以彰其不世之功!”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齐声附和,声浪如潮,震得殿顶的琉璃瓦簌簌作响。朱慈娘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昨夜去了关府?又有多少人,早已在劝进表上按了血指印?
关火华站在武将之首,身姿挺拔如松,玄甲未卸,腰间佩剑的鞘尾轻轻点地,发出细微的、几乎像是挑衅的声响。他并未跪拜,只是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慈娘的视线越过他,望向殿外。晨光刺眼,照得汉白玉阶一片惨白。 “陛下——”又一道声音响起,是户部侍郎,他捧着一卷镶金边的奏折,嗓音谄媚得令人作呕,“关大将军功高盖世,理当裂土封王!臣等议定,将江苏、浙江两省划为秦王封国,世袭罔替,以酬其勋!”
朱慈娘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是江南最富庶的两省,是朝廷的命脉,是南迁时最后的退路。如今,这群人竟要把它拱手送给关火华? 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龙椅的木头里,指节泛白,胸口翻涌着一股腥甜的血气。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吐出来——一旦失态,便是满盘皆输。 “此事……”他开口,声音竟出奇地平稳,“容后再议。” 殿内霎时一静。 关火华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很淡,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既无愤怒,也无急切,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陛下,”他缓缓道,嗓音低沉如闷雷,“臣等一片赤诚,还望陛下……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将士们的心?朱慈娘几乎要笑出声来。那些所谓的“将士”,早已是关家的私兵!他们的刀,他们的箭,他们的铁蹄,哪一样不是对准了皇权? 可满朝文武仍在跪着,额头贴地,姿态谦卑,却无一人为他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角落里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御史中丞陈谦,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臣,曾在他登基时力排众议,坚持正统。此刻,陈谦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拽住了袖子。 朱慈娘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猛地站起身,龙袍袖摆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奏折上,墨迹晕染,像一团团化开的血。 “退朝!”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雷,砸在死寂的殿内。 群臣愕然抬头,关火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朱慈娘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任何东西。 朱慈娘一脚踹翻了御案。奏折、笔墨、镇纸,稀里哗啦砸了一地。宫人们跪在门外,瑟瑟发抖,无人敢进。 “陛下息怒……”贴身太监颤声劝道。 “息怒?”朱慈娘冷笑,“他们都要把朕的江山分出去了,朕如何息怒?!”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江苏、浙江,那是朝廷的钱袋子,是漕运命脉,是最后的退路!若真给了关火华,他朱慈娘还算什么皇帝?不过是个被圈养的傀儡!
窗外,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帘幔。朱慈娘猛地转头,仿佛看见一道人影闪过——是锦衣卫?还是关家的暗影卫?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能慌。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命人安排去慈宁宫。
周太后的护甲划过茶盏边缘,发出刺耳的声响。 “哀家自从关贼造出十丈巨舰的时候就说过,那关火华权势日盛,日后必反!”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如今他要九锡,要封国,那下一步是什么?要皇儿的禅让诏书吗?!” 朱慈娘沉默。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九锡之礼,自古便是权臣篡位的前奏。王莽、曹操、司马昭……哪一个不是先受九锡,再夺江山?
“长平和永乐呢?”周太后突然问。 朱慈娘一怔。 “她们……在公主府。” “呵。”周太后冷笑,“她们的夫君今日在朝堂上逼宫,她们倒躲得干净!” 朱慈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密旨——那是周太后昨夜秘密拟定的,上面列着关火华一党的名单,以及……诛杀令。 陛下,”周太后忽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这江山,是你父皇用命守下来的!你绝不能让出去!” 朱慈娘望向母亲的眼睛。 那里面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魔的执念。 他缓缓点头。
当夜,北京城下起了大雨。 朱慈娘站在乾清宫的窗前,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宫灯。 关火华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府中宴请群臣,庆贺即将到手的王爵?还是在调兵遣将,准备最后的逼宫?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雨越下越大,雷声隐隐,仿佛天公也在为这场权力的博弈擂鼓助威。 朱慈娘缓缓抬起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 冰冷刺骨。 像极了他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