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怔怔地望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无数次出现在梦魇和思念中。
震惊,混合着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冲击着他的理智。
“长离,溯流仪竟然……”
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溯流仪竟然复活了我的爸妈?!”
这念头,让他死寂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非也。”
长离轻轻摇头,眼神带着怜惜和凝重,
“此景或与‘溯洄雨’制造的幻象相似,但它更为真实,也更……复杂。”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眼前鲜活的景象,落在景年父母身上,
“然而,景叔与林姨,他们的生命频率虽然沉寂,却异常清晰地被封存在此间。这并非自然形成的幻影,倒像是有高人强行截留了他们最后的一缕意识,并将之封存在这个由溯流仪塑造的‘过去片段’里。”
长离的解释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景年心中刚刚燃起的遐想。
复活?终究是奢望。
他的父母确实已经亡故了,眼前鲜活的,不过是残存意识构筑的幻影,一个被精心保存下来的短暂泡影。而他自己……体内那急速枯竭的本源,也在宣告着同样的终结。
此刻,是破碎的重逢,最终,仍是天人永别。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攫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下。
“景年,既然能重见父母,哪怕只是意识残影,亦是上苍的恩赐。”
长离的声音将他从绝望中拉回,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为何不去好好道个别?莫要留下遗憾。”
她拉着失魂落魄的景年,一步步走向那对同样惊疑不定的夫妇。
“景叔叔,林阿姨,你们好。”
长离的声音清越而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夫妇闻声,惊讶地望着长离。他们从未见过眼前这位气质出尘、容颜倾城的女子。
“孩子他爸,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娘的?”
她疑惑地看向丈夫。
“孩子他妈,难道不是你认识她?”
他同样一头雾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困惑。
最终,由男子开口,带着猎人的警惕和沉稳:
“姑娘,你……认识我们?”
长离莞尔一笑,她看向男子,目光清澈:
“若是我没记错,您是景年的父亲,景天。”
她的视线又转向女子,声音更加柔和,
“您是景年的母亲,林清儿。”
“景年?!”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巨大的惊喜让他们几乎同时失声:
“你知道景年在哪吗?!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长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地将一直低着头的景年拉到两人身前,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呀,就在这里。景年……他已经长大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景天与林清儿浑身剧震,瞳孔猛地放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们的目光,急切地聚焦在景年清秀却苍白的脸上。
眼前的少年,身形挺拔,眉宇间依稀可见景天年轻时的俊朗轮廓,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双乌黑的眼睛,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和倔强,又分明带着林清儿的影子。
血脉的印记,在时间的长河中依然清晰可辨。
林清儿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景年的脸颊,感受到那真实的温热触感,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又像确认什么似的,捏了捏景年略显单薄却结实的臂膀。她的声音哽咽,带着不敢置信:
“孩子,你……真的是景年?我的……景年?”
“妈……对不起……我……我……”
景年的声音破碎不堪,只剩下浓重的哽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母亲温柔的面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剩下最原始的呼唤,以及无法言说的愧疚与悲痛。
“傻孩子,你哭什么?”
林清儿一把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紧紧拥入怀中。
那怀抱,带着记忆中的温暖和馨香,瞬间击溃了景年所有的防线,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所措。
她轻拍着景年的背,如同安抚幼时的他,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坚冰:
“我们母子重逢,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隐约猜到什么,但此刻,失而复得的喜悦压倒了一切。
景天站在一旁,这位外表严肃,内心深沉的父亲,并没有像妻子那样热泪盈眶。
重逢的喜悦在他胸中奔涌,却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住。他看向长离,带着对真相的执着,沉声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
“这位姑娘,多谢你带景年回来。但请你告诉我实情,我们夫妇二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很清楚,那天夜晚,他和妻子应是被人下药,导致昏迷。以残像的凶残习性,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
而现在,他们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仿佛时间倒流的村落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已是亡魂。
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溯洄雨的奇景,这里不过是他们残存意识最后的栖身之地罢了。
“非也,景叔叔。”
长离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周围真实无比的村落。那飘动的炊烟,摇曳的树叶,甚至是空气中草木的微香。
“若仅仅是溯洄雨制造的幻象,无法如此真实且稳固地还原一个完整的时空片段,更无法容纳如此清晰、独立的意识频率。”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探寻和敬畏,
“您和林姨的生命频率虽微弱,但其核心并未消散,而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封存于此。这更像是一种……暂停。”
她顿了顿,大胆猜测,
“有人以通天的手段,截留了你们最后的一缕意识,并将其锚定在这个奇异空间之中。目的为何,我尚不知晓,但绝非简单的幻影。”
她凝视着景天,眼神清澈而坚定,
“或许那位高人,是希望在未来留下一线生机。待我解开此间谜题,寻得方法,未必不能将您二位解救出来,与景年共享天伦之乐。”
这是她的承诺,也是支撑景年的希望。
景天闻言,虎躯微震,他明白了长离的意思。他们并非彻底的消亡,而是以一种奇异的状态被“保存”了下来。
虽然希望渺茫,但这微光足以照亮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语气真挚而沉重:
“姑娘,谢谢你告知我们真相。今日能有机会再见景年,看到他长大成人,我们夫妇……已是死而无憾了。”
他对着长离深深一揖,劝说道,
“说什么拯救……那必定是难于登天之事,姑娘不必为我们冒险。”
作为父亲,他只希望儿子安好,不希望儿子和他的朋友陷入险境。
“景叔叔不必言谢。”
长离连忙侧身避过景天的礼,声音郑重如山,
“景年是我的爱人,他的至亲便是我的至亲。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只要有一线希望,长离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蕴含着坚定的决心。
“爱人?!”
景天和林清儿同时惊呼出声,脸上的沉重被惊喜取代。
景天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景年的后背,拍得景年一个趔趄,差点咳出来。他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哎呀,好小子,爸妈不在身边,你倒是不声不响地给我们找了个好媳妇儿!”
他一边大笑,一边感叹,
“哈哈,好,好啊!我景天的儿子,果然有福气!”
他完全将自身已死的事实抛诸脑后,满心满眼都是为儿子的幸福感到高兴。
林清儿也破涕为笑,拉着长离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越看越是喜欢,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慈爱:
“好姑娘,真是好姑娘!景年能遇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的兴奋都快要溢出来了,
“快,快跟阿姨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些年有没有吃苦?”
她拉着长离,絮絮叨叨地问着,仿佛要将错失的时光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