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道上,二十台钢铁猛兽蓄势待发,灼热的空气因尾气而扭曲,赛道上独特的混合气味,灌入林逸风的鼻腔。
他坐在狭窄的驾驶舱内,世界被简化为眼前的方向盘和前方赛车的尾翼。罗伯托通过无线电传来的最后确认:“轮胎温度正常,赛道状况良好。祝你好运,Ethan。”
“收到。”
他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短。
五灯,熄灭!
轰——!
引擎在瞬间撕裂了空气,将积蓄的全部能量倾泻在后轮上。林逸风的SF71h如同一支红色箭矢激射而出。他的动作精准,在轮胎抓地力的极限边缘游走,没有丝毫多余的打滑。
然而,奇迹只维持了不到半个直道。
他的左前侧,梅赛德斯的银色赛车如同幽灵般滑过,右前侧红牛赛车也凭借着更强的空力单元,轻而易举地将他抛在身后。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防守动作。数据在脑中飞速闪过——对方的空力优势、出弯速度……任何格挡都只是徒劳,反而会损失自己的节奏和轮胎。
第一圈结束,他守住了第五的位置,但前方的梅奔和红牛已经逐渐拉开距离。
“夏尔什么情况?”几圈以后,他冷静地询问。
“他……陷在中游,p12,被挡在了dRS chain(dRS链,即车迷称呼的dRS高铁)里。”罗伯托的声音有些沉重。
林逸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这就是现实。排位赛的一圈冲刺还能靠车手的搏命去弥补,但在漫长的正赛里,赛车性能的短板被无情地放大了。每一次出弯,每一次加速,他都能感觉到SF71h的挣扎,像一个拼尽全力却依旧跟不上第一集团步伐的短跑运动员。
接下来的十几圈,成了一场枯燥而绝望的单机巡航。他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刹车点,精准地切过每一个弯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前车的差距从1秒,扩大到2秒,再到3秒……
这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对于一个目标永远是冠军的车手而言,这种无力感比任何一次撞车都更让人煎熬。
“这就像穿着钉鞋在冰上跑步,”他脑海中,舒马赫的幻影淡淡地开口,“你能做的,不是期望自己能跑多快,而是确保自己每一步都踩稳,等待冰面出现裂缝的那一刻。”
“裂缝?”林逸风在心中回应。
“策略,轮胎,或是……对手的失误。”
话音刚落,赵思宁的声音切了进来,带着一丝决绝:“Ethan,plan b,现在执行。”
前方的丹尼尔·里卡多,驾驶着红牛赛车,领先他大约3秒。“plan b,现在执行”意味着提前进站,Undercut前车!这是一次豪赌,利用新轮胎的圈速优势,在对手进站前跑出足够快的圈速来完成超越。但这需要车手在出站圈将新换上的、尚未达到最佳工作温度的轮胎推到极限。
“box, box, box.”
林逸风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打方向,将赛车拐进了维修区通道。
红色的法拉利维修站内,早已是一片肃杀。技师们如同等待捕食的猎豹,肌肉紧绷。
赛车停稳的瞬间,空气中爆发出风炮的嘶鸣!
卸胎、上胎、前翼微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一段被按了快进键的视频。2.1秒,赛车被放下,绿灯亮起。
林逸风一脚油门到底,赛车呼啸着冲出维修通道。
“push now, Ethan! push like hell!”罗伯托的声音在嘶吼。
此刻,林逸风的整个感官世界都与这台赛车融为一体。冰冷的轮胎接触到滚烫的柏油路面,抓地力微弱得像隔着一层油。车尾异常活跃,稍有不慎就是一次失控打旋。
“感受它,别只看数据,”舒马赫的声音沉稳如山,“用你的身体去读懂轮胎的语言。”
在幻影导师的低语中,林逸风的驾驶变得匪夷所思。他几乎是在漂移的边缘舞蹈,每一次修正方向都恰到好处,既压榨出轮胎每一分的潜在抓地力,又没有让它彻底突破极限。
赛车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一个拥有生命的活物,发出着兴奋与不安交织的嘶鸣。
当他通过最后一弯,冲上主看台直道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从维修通道内一闪而过的深蓝色身影。
是里卡多的红牛!他出站了!
两台赛车在直道上并驾齐驱,像两头冲向同一块猎物的雄狮!
一号弯,越来越近!
谁先刹车,谁就输了!
林逸风的瞳孔骤然收缩,视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里卡多赛车轮胎上的橡胶颗粒,看到对方头盔下那双同样专注的眼睛。
晚一点,再晚一点!
他在心中默念。他的新胎拥有更好的工作温度!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失控冲出赛道的那个点,他狠狠踩下刹车。巨大的G值几乎要将他从座椅中抛出,轮胎在极限摩擦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几乎要锁死。
一个神乎其技的切线,他占据了内线!
里卡多被迫走外线,加之轮胎还没到达工作温度,赛车失去了速度。
出弯,林逸风的赛车率先昂起头,将红牛赛车压在身后!
成功了!
一次神乎其技的Undercut!
“Yesss!”车库里,奇亚帕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丹尼尔在你身后0.8秒,他的轮胎比你新1圈。守住,Ethan,守住这个位置!”
“copy,”林逸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他来。”
接下来的十五圈,加泰罗尼亚赛道上演了一场顶级的攻防大战。
林逸风化身为了赛道上最冷静、最精准的“计算器”。里卡多的红牛赛车在性能上拥有明显优势,一次又一次地在直道末端利用dRS逼近,车头几乎要贴上法拉利的尾翼。
然而,每一次,林逸风都像背后长了眼睛。
入弯前,他总能用一次极其细微的变线,恰好占据最佳的防守线路,让里卡多无处下嘴,精准地破坏掉对方赛车的气流,使其在弯中损失下压力。
他的驾驶,没有一丝一毫的火气,全是冰冷到极致的计算。每一次刹车点的选择,每一次油门的控制,每一次对ERS电能的释放,都完美得像机器设定好的程序。
后视镜里,那头愤怒的“公牛”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仿佛在冲撞一堵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墙。
“轮胎状态不错!”林逸风的无线电通讯,在里卡多狂暴的攻势下,依旧简洁。
维修区里,法拉利的工作人员们屏息凝神,连阿德里巴贝内都忘记了抽雪茄,紧紧盯着屏幕。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将防守演绎成艺术的车手。
最终,格子旗挥动。
林逸风驾驶着没有升级的SF71h,以第四名的成绩冲过终点线。
他领先身后的里卡多,仅仅0.6秒。
全身的肌肉在冲过线的那一刻才终于传来抗议的信号,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和极限发力而剧烈颤抖。汗水早已浸透了防火赛车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p4!p4!Ethan!Un lavoro da campione!(冠军级的表现!)你是个怪物!你简直是个怪物!”奇亚帕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
“为车队,罗伯托。”林逸风喘息着,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暖意。
大屏幕上,最终排名滚动。p11,夏尔·勒克莱尔。与积分区失之交臂。
林逸风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喜悦,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赛后,维修区。
林逸风刚从车里出来,就被车队经理阿德里巴贝内一把抱住,这位意大利人用力地拍着他的背:“干得漂亮,孩子!稳定!这才是法拉利需要的!”
而在不远处,技术总监比诺托正和几位核心工程师围在一起,脸色铁青。林逸风敏锐地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愤怒的词句:“……简直是因噎废食!如果我们早点用上新的套件,我们至少能争取一个领奖台!这个p4是Ethan拼回来的,不是等回来的!”
阿德里巴贝内显然也听到了,但他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电话向马拉内罗总部汇报:“……稳定性是复兴的基石,我们不能盲目追求那些不成熟的速度升级……是的,勒克莱尔那边,可能还是太年轻,执行激进策略时出现了失误……”
赤裸裸的甩锅和邀功。
林逸风在媒体区的采访滴水不漏,他将胜利归功于团队的“完美策略”和“可靠的赛车”,将自己那神奇的十五圈防守轻描淡写为“只是做了车手该做的事”。
他再次戴上了“热血笨蛋”的面具,巧妙地回避了所有关于赛车性能的尖锐问题。
但当他走回车队休息室时,所有的伪装都卸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休息室内,泾渭分明。
比诺托和一群工程师站在左侧,围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激烈地讨论着数据,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甘与憋屈。
阿德里巴贝内则和几位市场部、管理层的人员站在右侧,气氛同样严肃,像是在进行另一场与赛车无关的会议。
两拨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没有人为这个来之不易的p4庆祝,这个成绩,反而成了两派人互相攻击的最新弹药。
林逸风站在房间的中央,像一个闯入者,尴尬地杵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凉的卡丁车模型。
眼前,舒马赫的幻影悄然浮现,车王的虚影没有说话,只是悲哀地看着这分裂的一幕,最后,那双深邃的目光落在了林逸风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问: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效忠的法拉利。
林逸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艘承载着无数荣耀与梦想的红色巨舰,内部的裂痕,已经大到无法掩饰。
而他,拼尽全力,从虎狼环伺中抢下的p4,究竟是逆流而上的一剂强心针,还是……点燃这场内部战争的导火索?
他该怎么做?像过去一样,只做一个听从指令的棋子,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弥合这道分歧,甚至……去选择一方,推动改变?
风暴,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