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主府,他径直回到了归庐,离开洛京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回来了?”蓝姑的声音平静,似乎早就在等他,“朝堂的风,吹得可还顺心?”
“风浪滔天,侥幸未翻船,却也失了桨。”
他缓步走进,目光沉静地看向蓝姑,“蓝姑,江南之行,势在必行,然江南之大,水深难测,门阀如虎,吏治如疽,江湖如狼,更有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地悬于头顶,景帝将我发配至此,名为用才,实为放逐,亦是投石问路,我需要一个破局的点,一个能撕开那重重迷雾的契机。”
蓝姑静静听着,良久,她抬起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江南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途径,难窥其秘。”
蓝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归园之中,另有一处去处,或许藏着你要的钥匙。”
陈九精神一振:“何处?”
“金丝雀笼。”蓝姑吐出四个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上一次沈知微就是他重回洛京的引子,大皇子更是被金丝雀的绯闻引得一蹶不振,
只是他去归园几次,都没有深入那个莺莺燕燕的园子,实在是,即便他常年留恋青楼,可也知道那园子里人间绝色过于多了一些,男人,把持不住啊!
“我以前就说过,雀笼里收容的,并非寻常流落风尘或被家族抛弃的女子,而是曾经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勋贵、巨贾、门阀核心,甚至……某些与神仙地有牵连的存在,她们被视若珍宝,最终却又因种种缘由无情抛弃的“玩物”,她们见识过最顶层的繁华与龌龊,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同被折断翅膀、囚于华笼的金丝雀。”
“自从听到景帝下旨要你下江南,我已经命人将关于江南的金丝雀全都问了一遍,”
“雀笼之中,有一人,”蓝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郑重,
“她曾是江南顾氏某位核心人物的正妻,风光无限,也曾短暂触及顾氏最核心的隐秘。后因……一场与永兴遗物相关的风波,触犯了顾氏与某处神仙地定下的某种禁忌,被寻了个由头休弃,几乎灭口。是我机缘巧合下救了她,安置在此,她心若死灰,却也恨意滔天,对江南门阀、对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知之甚深。”
蓝姑的目光直视陈九:“她名唤雀夫人,你若能让她开口,或许能窥见江南那四重天中,最隐秘的裂痕所在。”
陈九眼中精光爆闪,永兴遗物?触犯神仙地禁忌?顾氏核心?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瞬间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指向江南核心秘密的箭头!这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
“她在哪?”陈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随我来。”蓝姑起身,引着陈九穿过归园曲折的回廊,走向后院深处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这里花木扶疏,布置精巧,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院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一只精致的雀鸟图案,正是“金丝雀笼”。
这里是归园最特殊的存在,没有莺歌燕舞,没有丝竹管弦,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伤痕与智慧的宁静。
院中草木葱茏,小桥流水,布置得雅致而内敛,回廊下,或坐或立着几位女子。
她们年龄不一,姿容各异,有的曾是侯门贵妇,有的曾是名动一时的花魁,有的曾是巨贾宠妾,甚至还有一位曾是某位高官的结发之妻。
她们共同的身份是——被抛弃者,被洛京乃至整个大景顶层的权势者,因各种缘由无情抛弃,最终被归园收容庇护于此。
她们是繁华背后的尘埃,是权力游戏中被抹去的注脚,却也因曾身处漩涡中心,知晓着常人难以触及的阴暗角落与惊天秘辛。
她们是归园真正的宝藏,一个活着的、由无数破碎过往组成的情报库。
她们看到蓝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落在陈九身上时,也只是掠过一丝好奇,便很快收回,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们再无关系。
蓝姑领着陈九径直走向院落最深处一间向阳的暖阁,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清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
窗边软榻上,斜倚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锦缎常服,身形纤细得有些过分,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几近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薄胎瓷器。
一头乌发只是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素银簪子,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精致轮廓,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怠与死寂。
她的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一株盛放的白玉兰,仿佛灵魂已抽离,只余一具美丽的躯壳。
这便是雀夫人。
“九公子来了。”雀妇人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抬手示意陈九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
陈九上前一步,恭敬而不失气度地躬身行礼:“晚辈陈九,见过雀夫人。”
“蓝姑已让人传了话,说公子要下江南,想听听我们这些笼中雀的聒噪?”
陈九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锐利:“蓝姑言,金丝雀笼中,或有能助我破江南困局之人,江南水患深重,四重天压顶,我孤身赴任,如履薄冰,急需一束光,哪怕微弱,照清前路。”
雀妇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我们这些被折断翅膀、锁在笼中的雀儿,哪还有光?有的,不过是些陈年的灰尘和见不得人的污垢罢了。
公子想听哪方面的污垢?门阀的?漕运的?还是……神仙地的?”最后三个字,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与忌惮。
“请夫人畅所欲言。”陈九放下茶杯,目光诚恳,“任何一点,都可能是我破局的关键。”
雀妇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也似乎在权衡什么。
许久,久到蓝姑都微微蹙眉时,雀夫人那苍白的、几乎不见血色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她的声音极轻、极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
“你……身上有她的影子……”
陈九心头剧震!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她”指的是谁——永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