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清雅的水榭之畔,如今已被一座由漆黑如墨、隐隐透着暗红纹路的“火纹岩”砌成的简陋石池取代。
池子不大,仅容一人盘坐其中,池底与池壁,被李玄微以朱砂混合着某种奇异金属粉末,勾勒出繁复而扭曲的符文,它们如同活物般贪婪地汲取着地下引灵阵汇聚而来的地脉之气。
此刻,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翻滚着近乎透明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气流!
那是被阵法强行汇聚、剥离了温润滋养部分、只剩下最原始暴烈的火煞之气!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细微的爆鸣,整个池子上方氤氲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半透明的热浪波纹。
陈九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坚韧的黑色长裤,盘膝坐于池心。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插在烈焰中的一杆不屈标枪,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
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层白霜般的盐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熔岩,灼烧着气管和肺腑。
若非李玄微在池子周围布下的“清心守神阵”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勉强护住他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早已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摧毁意志。
然而,陈九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与疯狂执念的火焰,比池中的火煞更加炽烈!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废弃剑心碎片!
锋锐的棱角早已刺破他的掌心,鲜血渗出,却瞬间被高温烤干,在碎片表面留下暗褐色的印记,与碎片本身残留的、难以察觉的古老血痕隐隐呼应。
“引意...淬体...”
陈九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所有的不甘、愤怒、守护的执念、都化作一股近乎实质的意志洪流,狠狠撞向掌心紧握的碎片!
“给我开!”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嗡——!
仿佛沉睡万载的凶兵被强行唤醒!
掌心的碎片猛地一震!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无尽锋锐与亘古苍茫的意念,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陈九精神构筑的堤坝,蛮横无比地灌入他的识海!
轰隆!
陈九的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所取代!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只有无尽的荒芜、死寂,以及...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冰冷到刺骨的绝望剑意!
这剑意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锈蚀钝刀,缓慢而残酷地切割着他的意识,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磨灭!
“呃...”现实中,陈九的身体猛地一弓,口中喷出一小口带着焦糊味的鲜血,溅落在滚烫的池壁上,嗤嗤作响。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凸、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园主!”守护在阵外的竹影手按刀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冰,就要冲入阵中!
“别动!”
李玄微脸色凝重如铁,死死拦住竹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这是剑意反噬!心魔劫!外力介入只会让他神魂俱灭!撑过去!他必须自己撑过去!否则...万劫不复!”
识海内,陈九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灰白与绝望剑意的绞杀下摇摇欲坠。
痛!无法形容的灵魂撕裂之痛!比肉体承受的火煞焚身还要痛苦百倍!绝望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志,低语着放弃,诱惑着沉沦。
“放弃吧...烂泥就该在泥沼里腐烂...剑道?你也配?”
“苏家如山...梅妃如天...你撼得动吗?螳臂当车...”
“明凰自有她的命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守护?”
那声音如同魔咒,带着苏文柏虚伪的笑容,梅妃阴冷的眼神,陈烈怨毒的诅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滚!!!”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陈九残存意志的最深处,一股源自风雪乱葬岗、深植于骨髓的、对命运最原始最暴烈的反抗轰然爆发!
烂泥又如何?烂泥也要糊穿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天!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是焚尽一切腐朽的野火!
青梧的五彩祥云,老子驾不来!但老子能用剑,为她劈开一条血路!
“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
不屈的咆哮在死寂的识海炸响!如同惊雷撕裂了灰暗的天幕!
轰——!
随着这灵魂层面的决死反击,那充斥识海的、冰冷死寂的绝望剑意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剧烈地翻滚、震荡起来!
灰白的背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
一点微光,在识海中央亮起!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萤火,却带着一种斩破一切虚妄的纯粹锋锐!光芒迅速扩大、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挺拔如松、傲岸如山的身影!
白衣!
如雪的白衣!不染尘埃,纯粹得刺目!
那人背对着陈九,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撑开苍穹的磅礴之感!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古朴,无锋无华,仿佛只是一截凡铁。
但当他站在那里,那柄凡铁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