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催动枣红马风影沿官道疾驰,马鬃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马尾的流苏扫过道旁的茅草。他腰间悬着的短剑随着马蹄起落,在斜阳下闪出寒光。
\"路南有座朝歌山,谷中多美垩,采之可镌文于骨。\"茶肆掌柜说起秘事时的压低嗓音总带三分诡谲,阿风却记得清清楚楚。风影忽然打了个响鼻,马蹄在山道转折处带起碎石。阿风俯身勒缰,看见岩缝间探出半截羊角——那是只通体雪白的岩羚,正用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他。
\"客官可是来寻美垩的?\"苍老的声音惊起一树山雀。阿风转身时,看见矮石凳上坐着位周身灰白的采药人。老人的斗笠压得极低,唯独银须在风中纷飞如雪。
药锄搁在青石板上,暗红的药汁正沿着刃口渗入地面。老人从麻布口袋里抖出几味药材:\"这是朝歌紫堇,碾碎敷在刀伤上,半个时辰便能止血。\"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撮暗红粉末,\"这却是白屈菜,掺在烈酒里喝下,能治风寒。\"
阿风摘下随身的鹿皮水囊:\"老人家,我自幽州来,不知朝歌山美垩所在。\"老人沉默片刻,忽然将铁锄插入岩缝:\"跟我来。\"风影不安地刨着前蹄,老人却像读懂了神骏的心思,轻声道:\"这马乃汗血种,山中灵兽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山谷尽头的罅隙中,斜照的夕晖将整片幽谷染成酡红。阿风下马时惊起满地碎金——遍地美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光泽,宛如被遗落的星辰。老人轻抚一块菱形石块:\"此乃朝歌山的精魂所化,抱石三日能开灵窍。\"他忽然抬头,浑浊的眼眸透出警觉。
\"老前辈,\"阿风从鹿皮囊里摸出翡翠雕的酒壶,\"这壶酒用了三冬酿制,暖暖身子吧。\"老人接过酒壶时,阿风瞥见他小指少了一截,截口处结着暗红的痂。
篝火噼啪作响时,老人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山川图:\"朝歌山因何得名?只因山阴有口冰泉,冬日里蒸腾的白气宛如歌女的纱裙。\"他从怀中掏出枚乌黑的玉佩,\"这是我年轻时从泉眼拾得的,原本白如羊脂,后来却染了血色。\"
阿风拨弄着火堆,火星溅在美垩上炸出细碎花纹:\"晚辈游历山川,最喜探寻各地秘闻。\"老人忽然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日后若见穿孝服的少年,定要躲他三丈之外。\"火光映在他染血的银须上,竟像燃着暗红的火焰。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树冠,阿风正在老松下练习剑法。老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枯枝上挑着滴血的山参:\"此物生于岩缝,朝东一面才有药效。\"阿风收剑时,忽然发现老人的斗笠下垂着半截碎布——那分明是昨夜被篝火烧焦的痕迹。
\"朝歌山七十二峰,\"老人在山径上走得极慢,\"唯独这青牛峰常年有云雾。\"阿风顺着手指望去,果然见云海中露出半截崖壁,崖顶有株通体金红的古树。\"那是血香木,\"老人的声音几不可闻,\"五百年前有位方士在此祭炼丹药,结果引来了山魈。\"
风影在血香树下不安地打转,老人却径直走向树洞:\"里面藏着个老友。\"阿风探头望去,竟见洞中蜷着具半透明的干尸,周身缠着蛛网。老人将腰间铜镜悬在树根:\"这老兄当年为采灵叶,被山魈挠破了心脉。\"
暮色四合时,阿风已将满囊美垩散入溪中。老人坐在山石上,灰白的衣袂随风飘荡:\"朝歌山的美垩,每七十年方凝结一次。\"他忽然将那只染血的玉佩抛入溪流,\"这玉佩里困着山魈的精魂,逢甲子年便会苏醒。\"
当阿风策马行出山口时,风影忽然人立长嘶。回首望去,朝歌山的剪影正被月色镀上银边,而那株血香木的暗红叶片,在夜风中翻涌如血海波涛。老人的身影已融入暮色,唯有溪流中碎银般的月光,倒映着那枚沉入水底的血色玉佩。
阿风勒缰回首时,朝歌山已沉入薄暮的雾霭。风影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孔喷出的白雾在冷风中凝成霜花。老人的背影早已融入山林深处,唯有那株血香木的暗红剪影仍悬在云海之上,宛如凝固的血泪。
马蹄叩击山石的回响惊起夜宿的飞禽。阿风在鞍上直起腰身,忽觉后颈寒毛倒竖——风影的鬃毛炸起如怒焰,四蹄生根般钉在岩缝。暮色中,老人不知何时立于岔路口,灰白的斗篷被山风鼓成振翅的巨蝠。
\"过了青牛峰,便是青丘地界。\"老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带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山魈的爪痕会出现在月圆之夜。\"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腰间铜镜,镜面闪过一丝暗红:\"朝歌山的美垩,终将引渡有缘人。\"
阿风策马驰过山坳时,风影忽然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岩壁上垂下的藤蔓间,暗红的血珠正顺着岩缝缓缓滑落。阿风俯身探视,却发现那竟是颗温热的丹丸,表面凝着未干的血痂。
\"血香木每五十年结一次果,\"老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银须在月光下泛着寒芒,\"此物能引动灵兽,却也会招来灾祸。\"他苍老的手指捻起丹丸,忽然将铜镜压在上面。镜面骤然浮起暗红的符文,丹丸在镜下化作一缕青烟。
\"朝歌山的灵脉,\"老人将铜镜递给阿风,镜背沁出淡青色的血痕,\"通向更古老的秘密。\"他转身没入夜色前,斗笠下垂的半截碎布在风中飘荡,宛如悬挂的挽歌。
月升中天时,阿风已在青牛峰安置营帐。风影卧在篝火旁,马鬃间缠着的蛛网在火光中闪烁如银。山风送来阵阵腥甜,阿风起身的刹那,岩壁上的血痕正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铜镜在火光中泛起暗红波澜。阿风凝视良久,忽见镜中浮现出老人枯瘦的面容,额间赫然多了道血色裂痕:\"记住老夫的话——朝歌山的歌谣,会在第七个甲子夜奏响。\"
远处山林深处,隐隐传来低沉的吟哦。阿风抽出腰间短剑,剑刃在月光下泛起寒芒,宛如凝固的霜刃。篝火骤然熄灭时,满地美垩竟在暗夜中泛起幽蓝微光,将整个山谷染成深邃的苍穹。
阿风蹲在篝火旁,指尖轻触那面铜镜。镜背的血痕在火光中缓缓流动,宛如活物。他忽然想起老人临别时的神情——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竟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黠。
\"美垩即将苏醒。\"铜镜中忽然泛起暗红波澜,老人枯瘦的面容从镜面浮现,额间血痕正渗出殷红:\"朝歌山的灵脉,每六十年便会躁动一次。\"他指尖轻点镜面,阿风掌心骤然发烫,铜镜从指间滑落,坠地时却化作半尺高的暗红石碑。
碑身符文逐一亮起,最顶端的纹路竟与阿风眉心的胎记缓缓重合。风影的嘶鸣声中,整座山谷开始震颤,美垩在暗夜中绽放出幽蓝荧光,将岩壁上的血痕映成流动的暗河。
阿风按住短剑时,铜镜已悬浮在半空。镜面浮现出老人蜷缩在血香树洞中的身影,干尸的胸膛竟在微微起伏。\"这老友是五百年前的方士,\"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以残魂镇守灵脉,如今封印即将破碎。\"
岩缝中渗出的血珠开始汇聚成溪,阿风的靴底突然没入半尺深的暗红液体。铜镜映出的画面切换到青牛峰顶,血香木的暗红叶片正逆风生长,枝丫间垂下数不清的晶莹蛛网。\"每隔六十年,\"老人的叹息混着风声传来,\"血香木会结出血珀果,引动山魈出世。\"
风影突然挣脱缰绳,前蹄刨出三尺深的岩坑。阿风循着马鸣望去,岩壁上竟多出个半人高的洞窟。洞口垂着的蛛网中,悬挂着枚暗红的果实,表面凝着未干的血痂。\"血珀果需以活人精气滋养,\"老人的声音在洞窟深处回荡,\"否则便会化作山魈的食粮。\"
当阿风伸手触碰血珀果的刹那,蛛网突然绷紧如弦。暗红的汁液溅在他腕间的鹿皮护腕上,瞬间腐蚀出焦黑的孔洞。铜镜在半空剧烈摇晃,镜中浮现出老人站在血香木下的身影,他的银须正被暗红的树液缓慢浸染。
\"朝歌山的美垩,\"老人从怀中摸出那枚染血玉佩,\"本是山魈的骸骨所化。\"他将玉佩贴近树干,暗红的汁液立刻沿着玉佩的纹路流淌:\"这玉佩里困着山魈的怨灵,每甲子年便会试图破印而出。\"
月光穿透云层时,阿风的短剑已抵在血珀果蒂上。剑刃切入的瞬间,蛛网化作万千银丝缠上他的手腕。铜镜映出老人在血香树下枯坐的身影,他的斗篷正被暗红的汁液慢慢浸透:\"老夫已困守此地三甲子,如今该轮到你接替了。\"
当血珀果坠入溪流的刹那,整座山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岩壁上的美垩开始逆生长,阿风脚下的岩缝正被暗红的汁液撑开。铜镜在半空旋转,镜中浮现出老人化作干尸的画面,他的怀中紧紧抱着那枚染血玉佩。
\"朝歌山的歌谣,\"老人的虚影从铜镜中飘出,银须在风中化作纷飞的雪絮,\"会在第七个甲子夜奏响。\"他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悠远,\"记住老夫的话——血珀果三日后成熟,届时山魈将破印而出。\"
阿风握紧短剑时,老人的虚影已融入铜镜。镜面泛起最后的暗红波澜,显现出朝歌山全貌——群峰间浮动的暗红雾气正汇聚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竟隐约可见山魈的虚影。
\"阿风,\"老人的声音最后一次回荡在山谷,\"朝歌山的美垩,终将引渡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