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书明白越斐然为什么建议她去买个假身份了。她拿着这个扳指,顶着个黑市少主的名头从这里出去,杜玉书这个名字从此就跟黑市有切割不开的关系,如果她还想正常地在江湖中行走,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杜玉书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她被越斐然按头拜师,跟这个赤面鬼学了二十天的功夫,打了一场没人帮忙根本就赢不了的架,她就变成黑市的少主了?她虽然对这地方的底细了解不深,可这数日以来的接触,再见识过昨夜一场豪赌的规模,怎么也能猜到赤面鬼的地位。她这个黑市主就算自称整个风波城黑道的龙头老大也不为过。
手心里躺着的扳指质地温润,却怎么看都像用人眼珠掏的,暗沉沉,杜玉书盯着它,感到它似也在盯着自己。她把扳指抛起来又接住,“黑市的少主,有这么好当?”
“诶——此言差矣。”赤面佯嗔,“怎么会好当呢?你连阎王簿都点下来了,换了别人,有个十条八条命都不够用的,这不是好当,这是难当,而且是难如登天……”
杜玉书这一觉睡醒,本来脑子还有些糊涂,经她这一讲,渐渐清醒了,冷笑道:“既然当上有这么难,想必做起来就更是不容易了吧。”
有个十条八条命都不见得能混到这个名头,那真把它顶在头上,只怕死得也很快。
赤面笑了笑,看了看自己刚摘下来扳指的右手,“咱们道上的,就知道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对你们的富贵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想过要跟黑道沾什么边。我只问你一件事,从今以后,你这黑市的势力,是不是可以听我调遣?”杜玉书也够直截了当。
“那当然没这么快了。我要是说可以,只怕你也不敢用呢。”赤面笑道:“不过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有要帮忙的地方,总归比外人要有商有量。”
杜玉书只觉得她说话藏头露尾的,顿时不耐烦起来,哼了一声,把扳指攥在手里,“你只要告诉我,这玩意有什么用?”
赤面还是披着那件衣服,双手往背后一袖,笑着微微颔首,悠哉游哉地从杜玉书身侧走过。离开之前她抬手拍了拍杜玉书的肩膀,没用什么力,但杜玉书还是明显地感到肩膀一沉。
赤面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能让你在黑道畅行无阻。”
她口中的“黑道”二字之前,没加任何限词。
离开黑市的时候是正午,天光大亮,杜玉书有好一阵头晕目眩得睁不开眼睛。眼下还没有开春回暖,阳光惨淡,云天灰白,饶是如此,依然能令在地下生活了二十天的人颇受刺激,像是一脚从鬼门关跨回了阳世间。
殷红汐自己的原话,“跟活人一起待久了烦得很”,先她们一步走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儿,约好了白家比武大会那日再见。杜玉书这才想起,白家的比武大会近在眼前,她马上就要真正面对这个武林的审视了。
她决定先吃饭。
想那么多也没用。
从地底鬼变回阳世人的第一餐,她们去吃了一碗面——也没太多选择,风波城的食摊还算多,但花样显然不如风波城齐全,不是馄饨就是面。那越斐然更是跟个神仙似的,吃不吃都无所谓。
不过自从知道她是越斐然以后,杜玉书觉得她就算不需要吃饭也是很正常的……
总之杜玉书是随便挑了个面摊坐下。桌子油腻腻的,还好是冬天,不然非得落几只苍蝇不可。这摊子小,只卖云吞和面,云吞只有冬笋肉馅的,面只有素面和阳春面,二者的区别只在于阳春面加了一个荷包蛋和两根青菜。越斐然背着手在人家的锅边上看了一眼,“就阳春面吧,拿最大的海碗上,不用管几两了,上个两碗。”
风波城吃面跟金明一样不按碗卖,而是按生面的重量算,杜玉书看一眼他们的海碗,也不是很大,就算盛满了只放一口汤,估计也就生面三两,寻常人吃没准还多了,但她们这种习武的人哪里够,这还一人一碗,饿死她得了,杜玉书立刻道:“不行!我不够吃,我要两碗!”
越斐然头也不回,“够吃,两碗都是你的。”
她看着摊贩把生面下进锅里,又从旁边的鸡蛋篓子里挑了几颗蛋,“荷包蛋就这几个吧,单拿个盘子上。”
她这么讲,杜玉书就以为她不吃。她一边琢磨这种大魔头是不是真的可以跟成仙的道士似的辟谷不食,一边又纳闷:越斐然以前好像也是吃饭的啊,那么大的烧饼她吃得可开心了呢!怎么忽然就羽化飞升了?
越斐然回来在她对面坐下,这种细面一烫就熟,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很快就上来了,阳春面的荷包蛋则单独装了一盘子,有六七个。越斐然拿了个巴掌大的汤碗,从其中一碗面里挑了一筷子,就把两大碗面和一盘荷包蛋一起往杜玉书面前一推,“你的。”她又示意一下那只装了一筷子面的汤碗,“我的。”
合着是不想吃,就想尝个味儿?杜玉书不理解,埋头吃自己的。她都塞了两口面进去了,越斐然才慢吞吞挑起两三根面条,咬了一口,喟叹:“真是好难吃的面。”
杜玉书:“……”
杜玉书这位置正对着煮面的锅,她能看见摊贩听见这句评价之后翻了个白眼。
她已经塞了小半碗了,她承认,越斐然说的是真的。这面条清汤寡水,盐放得太少,酱油也不舍得给,偏偏还有一股子油腥味,青菜是蔫的,还有点生,也就那两个荷包蛋还算像样,也没什么味。
可是杜玉书很饿,人在饿的时候吃砒霜都甜,何况这煮都煮了不吃多可惜,白面呢!她哗啦啦一顿吞。杜玉书连汤带水吃空一碗,把另一碗叠到空碗上继续吃,越斐然还没把她那几根孤苦伶仃的面条拨完。杜玉书吃着吃着,忽然觉得不太对。
她一口面条还没咬断,抬起眼睛看了越斐然一眼。
越斐然筷子尖上夹着两根面条,正垂眼看着那即将冷透了的面,也不吃,不知在想什么。她脖子侧面被朱绫擦出的伤口已经快好全了,杜玉书沉默了一下,咬断面条,腮帮子鼓鼓囊囊,含混不清问道:“…谢映,你是不是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