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新奇,杜玉书笑道:“天山,女魔头。这两个词儿挨在一起,说的还能有别人?极乐天之前的教主越斐然啊!”
店老板从暗处走出来,他五短身材,十分敦实,长了一张看起来就沉默寡言的脸,昏暗烛光下粗短的手指捏着量身用的软绳,闻言十分不解似的,“极乐天的教主,不是仆固弘音么?”
仆固弘音,也就是率领回鹘遗族西迁天山的创教祖师。杜玉书“嗐”了一声,“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老板,你都多久没出黑市了呀?仆固弘音八年前就让越斐然杀了,越斐然当了八年的极乐天教主,前不久被刺杀退位了,现在新教主是谁,我也还不清楚呢。”
店老板脸色大变,“仆固弘音被杀了?”
“对啊!听说死得可惨了。不过他就算没死,今年也一把年纪了吧,死了退位了都很正常啊,老板何故如此慌张?”杜玉书刚说完,就想起来黑市的人都是什么人了,于是脸色一变,“诶,你不会也是魔教的人吧?”
杜玉书现在对魔教还处于叶公好龙的状态,平时听着新奇新奇可以,真让她碰上,她还是要心生十二分警惕的——殷红汐这种熟人不算。
店老板脚后跟放着个小杌子,他听完杜玉书的话,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矮胖的身体坐在巴掌大的小杌子上,愈发的滚圆似一颗球。他虽没讲什么,一张木木的脸上也流露不出更多的情绪,但杜玉书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他可怜。她觉得这位老板似乎是在伤心。
越斐然把铺开的成衣一件一件看过,又自己动手理好,目光不曾从衣服上偏移半分,却淡然道:“生死无常,命定在天,节哀。”
节哀?
杜玉书看看越斐然,再看看老板,总觉得这两个字此时冒出来是很突兀的,毕竟这店老板跟那仆固弘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很不好说。难不成这真是仆固弘音当年的追随者之一?看着也不像……
单看相貌,这位敦实的老板不光是不像魔教中人,就连黑市中人也不像,看着完全就是外头大街上一个寻常老百姓。
殷红汐却似想到了什么。她闭关之前消息还很灵通,是以早在十余年之前的事,她反而知道得更清楚,她把这老板上下一打量,冷不丁道:“你是千丝手?”
杜玉书虽没听过这个名号,但她此时正身处成衣店中,“千丝手”这个名字跟一家衣服店联系起来,她很快就想明白这称号肯定跟纺织裁剪脱不开干系。只是……
杜玉书瞄了一眼店老板那双手。
唉这种手……这胡萝卜似的十指……
怎么看都跟“千丝手”这个名头毫无关系呢……
她谴责了一下自己的以貌取人,旋即就见老板就点点头,应下了殷红汐的话。
“那就难怪。仆固弘音对你有大恩,你感念他倒也正常,好在这是黑市,没人在乎这些。”
殷红汐双手环抱,朝店门口的方向踱出去几步,又走回来。这店面比快雪轩小很多,生意还比快雪轩冷清更多,她们进来好一阵,别说店里,就连店门口都没什么人路过。这太不像一个大人物隐居开的店了。杜玉书不由好奇道:“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殷红汐道:“千丝手本人就在此处,你不如直接问他,还少点道听途说的偏歪。”
店老板摇摇头,叹气,“什么千丝手,都是虚名,不值一提,我不过就是乡野里一个裁缝罢了。因有几分裁衣织布的爱好,又传承了祖上的织染技艺,做出了几分名声,那时织染出了一匹天衣锦,年轻气盛,敢叫价十两一尺,被当地织染大户盯上,威逼利诱我交出技法不得,便巧立名目夺业,我求告无门还被追杀,若无弘音老教主搭救,只怕命都没了。”
在中原武林的传说中,仆固弘音的形象素来不佳,却不料这黑市中还有感念他恩情至今的人,杜玉书稍感惊讶。殷红汐接话道:“你后来为仆固弘音织裁出辟邪大裘,谁人不知?他能在天山钻研毒功,也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看这情分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江湖人,有几个能寿终正寝,不必为之垂头丧气的。”
“嗳,辟邪大裘。”这话提醒越斐然了,她问道:“你现在还织得出辟邪锦吗?”
店老板摇摇头,“那辟邪锦,是集天时地利人和,偶然所得,就算是我自己,有生之年只怕也织不出第二匹了。”
“辟邪锦是什么东西?”杜玉书不禁发问。殷红汐笑了一声,“小屁孩,什么都不知道。辟邪锦能驱辟天下毒物,传说仆固弘音那一件用满幅辟邪锦做出的辟邪大裘,一旦着身,十步之内蛇豸走避,瘟瘴全散。正因为这件辟邪大裘,仆固弘音才能钻研出中原武林忌惮不已的大罗生功呢。”
“真的吗?一件衣服能有这么厉害?!”杜玉书惊奇不已。店老板点点头,“江湖传言有夸大之处,但辟邪锦用一种生长于虺都的辟毒草药茎叶拈丝掺纺,再以特制的药汁浸泡,用我的家传织染之法,使药性牢牢锁入经纬之中,水洗不掉,火烧不消。如今再要织造,一是材料难寻,二是耗时太长,若无机缘,纵有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也未必可以完工。”
越斐然挑挑眉,“没关系,我们对辟毒本身没有要求,来黑市也只是想找一件能够拿得出手的衣服而已。请问老板,如果定织定染,你眼下最拿得出手的技艺是什么?”
杜玉书原本还想,这种身怀绝艺的人会否有什么怪癖,然而这老板还真人如其貌,质朴得不得了,做生意毫无藏私,更无令人难办的脾性,越斐然一问,他就仔细给出了几样选择。
“我最擅长做锦。若要顶好的技艺,有这三样:一是色,我染的色,天下找不出同样的一匹;二是料,我织的料,柔韧得宜,光泽流转,透水疏汗;三是裁,我裁的样式,就是让其余一流的裁缝对着仿,都仿不出十分的相似。”
“好!”越斐然也很爽快,“这三样,我们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