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掩在衣袖下的手突然握成了拳,黑眸变得阴骘冰冷。
他没有忘!
十二年前,他父亲“认罪自缢”后,他和母亲、祖母在老家并州城外的净慈寺为父亲超度。
谁知那天他们刚走,一县之隔的姑母就因父亲获罪的事与夫家周家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带着表弟回了傅家。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天夜里,禁卫军忽然赶到并州,将傅家抄家之后,灭了满门,随后被官府抛尸乱葬岗!
第二日,傅家被屠的消息轰动了全城,周家也听说了,等他姑父带着云檀赶去时,却只在乱葬岗里寻到被野狗啃食后的他姑母和表弟残缺的尸体!
周家三代单传,极其宝贝他的表弟,他姑母便是因此才带着他表弟一起回来,想要拿捏夫家,谁知竟害得儿子惨死!
周家在乱葬岗的尸体中没有发现他们祖孙三人的踪迹,一口咬定他们定是使计将他姑母和表弟骗了回去,充当了替死鬼!
并将此事告上了官府,可当地县令不想惹事,人是禁卫军抓的,也是禁卫军杀的,他们只是抛个尸。
走失掉死犯的事,他们不敢担,也不敢惹火上身。便将云檀的父亲打了一顿,轰了出去,说他疯了!
此后,周家和云檀的父亲就恨上了傅家。
可是寻不到他们的踪影,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否逃了,是死是活。便把恨意转移到了有一半傅家血脉的云檀身上,对她非打即骂,连个下人都不如!
若不是他后来使计将其带离并州,她如今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萧业才知道,为何禁卫军会在他父亲“认罪自缢”后的半个月,又对他们傅家赶尽杀绝!
因为信国公麾下的将领和朝中大臣不满,不满一个区区低级官吏的贱命抵得过何家的三条英魂!
于是,皇帝下诏,用傅家五十四条人命堵住了满朝文武的嘴!
听闻祖母的话,萧业冷笑一声,“如果你要以此来使我内疚,那我只能说,各人有各命!”
“你,畜生!”
萧老夫人浑身哆嗦,看着眼前薄情冷酷的孙子,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她傅家的种!
但她没有就此罢休,她站起身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可以不娶云檀,但你的妻子决不能是谢璧的女儿!”
萧业一脸寒霜,毫不留情地甩下一句:“这是我的事,你无需插手!”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不!”
萧老夫人厉喝一声,“这不是你的事,这是傅家的事!
傅询!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谢璧即使没有加害之仇,也有不救之罪!他们联名上书,将罪名推到你父亲身上,那上面也有他谢璧的名字!
你怎么,你怎么能跟他的女儿卿卿我我,做了夫妻!”
萧业背对着萧老夫人,黑眸倏忽变得阴寒,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忘,谢璧是谢璧,她是她。而且,你不配提我的母亲!”
自他姑母和表弟无辜受难,而他却和母亲逃出生天后,他祖母便认为,是他姑母和表弟为他们母子挡了灾,他们母子欠了她女儿和外孙两条命!
特别是对他的母亲,更是憎恶至极,日日羞辱,甚至动手打骂!
她将所有的恨都转移到这个“外人”身上,恨她不能留下丈夫,恨她儿子女儿孙女外孙因她死了,她却活着!
那时的萧业被寂照大师困在净慈寺的后山上辩经三年,不知这些事情。
直到他十三岁下山,才知道母亲过的是什么日子,可他那时已拒绝了寂照大师的救济。
他必须要养家糊口,要做生意赚钱,不能时时守在母亲身边。
所以,直到他母亲走上绝路,她的处境也没有改变多少。
萧业永远忘不了那天,当他终于赚到了银子,开心的为祖母买了药,为母亲买了爱吃的荷花酥,回到家时,看到的却是梁上吊着的,母亲早已冰冷的尸体。
而他的祖母还在主屋破口大骂他的母亲不做晚饭……
那一天,萧业在这世上的唯一一点儿温暖也没有了。
他真的成了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剩下的只有血海深仇和越来越冰冷的心!
“对!我不配提你的母亲!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逼死了你母亲吗?
你还为自己取名萧业,冠了母姓!你就是要恶心我,要人人都叫我萧老夫人!让我时时刻刻受着折磨,受着羞辱!
你这么会报复人,这么冷血无情,为什么不去折磨谢璧的女儿?他与你父亲同为粮官,为何一个送了命,一个却升了官?难道就真的清白无辜吗?
你为什么不去报复她?为什么要让她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萧府,做着萧夫人?
傅询!你的狠心呢?你对待自己祖母的冷血呢?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
萧老夫人已经歇斯底里了,她没了儿子、没了女儿、没有了傅家,她活到今日,不过是心中的一口怨气不灭!
现在,她眼见那对她儿子见死不救、反泼污水的仇人的女儿,安稳的做着谁也撼不动的萧夫人,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萧业暗暗叹息一声,他知道祖母已失去了理智,但他不能。
他没有说话,走了出去,让等在门外的冯嬷嬷进去了。
“原来你们萧家和谢家真的有仇啊?哦,不对,是傅家,傅询!”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是仲连。
萧业瞥了一眼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黑影,淡淡道:“你不是走了吗?”
“没有走远。”仲连随意地答道。
萧业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慌张,又抬脚向云起斋走去,仲连也跟了上来。
“听到多少?”
“全部。”
“所以我现在要考虑将你灭口吗?”
“你可以试试。”
两人脚步不停,虽聊着机密与生死,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紧张,语气也平常随意。
“既然都听到了,就不要置身事外了,正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仲连停住了脚步,扬了扬眉毛,“我有说过要为你保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