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焕之摸不清萧业是不是在套他的话,便又端起了茶碗,掩饰了现下的惊心。
“萧大人今日约我来不是来谈诗稿的?”
“我想我真带部诗稿来,姚公子会很失望。”
姚焕之正色起来,复又放下茶碗,端正身体,双眼炯炯盯着萧业。
“萧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萧业为他空了的茶碗添上了新茶。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听说常山王在沂州赈灾,实行新政遇到了些阻力,地方和朝中的大臣群起而攻之。
陛下对常山王本就没什么耐心,现在压着这些反对的声音,不过是不想证明自己用人有误。
我观目前情形,恐怕陛下剩不了多少耐心了。但新政见效还需一些时日,所以希望朝中能有其他声音拖延一二。”
姚焕之审视了萧业一眼,“你怎么知道新政多些时日便可见效?再说,你与常山王是何关系,为什么要帮他?”
说完,他啜了一口茶,心中存疑。
萧业可是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进京半年,手起刀落砍了齐王多少党羽!
现在来跟他说让何良牧帮助常山王,该不会是皇帝派来探底的吧?
“因为夺储,我站常山王。”萧业悠悠说道。
噗!姚焕之一口水没咽下去,全都喷了出来!
萧业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悠悠又道:“新政也是我建议常山王的,只需再多些时日便可见效。”
姚焕之目瞪口呆,愣愣的看了萧业半晌!
他坐不住了,萧业太镇定、太平常了!让他一时无法辨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姚焕之来回踱着步,不时审视着萧业,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许微妙,可是他一副淡然的表情让他一无所获。
“萧大人,你莫不是在说笑吧?莫说常山王有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他有这个实力吗?朝中谁不知,未来的储君是齐王!”
萧业没有生气,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棋局未完,输赢未定,实力也可此消彼长。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姚焕之闻言心中不禁一惊,“我凭什么相信你?”
萧业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又缓缓放在了大青石上。周身淡然的气质犹如山中松柏,与这高山清泉相得益彰。
“常山王曾与我说过一件他和齐王、何国公的一件儿时小事。
幼时,他们三人潜入皇宫“垂象楼”。齐王失手打碎了一樽汉白玉九转乾坤鼎,并将责任推给宫人。常山王不忍宫人无辜受死,便担下了所有罪责。
而年少的何国公为常山王打抱不平,鄙视齐王畏罪撒谎,足足有半年不理齐王。
当时,常山王与我说,他相信信国公府想维护他的心思一如从前,只是如今迫不得已、无能为力罢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站着的姚焕之,“常山王说,这件事情的真相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别人知道。你可去向何国公求证,看看事实是否如此。”
姚焕之低头敛目,心中思索,这样难堪的真相,表面“光风霁月”的齐王绝不会自己说出口,如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他就真的是常山王的人!
心中虽然有了判定,但他面上仍是不以为然。
“就算你说的事实,可是常山王也说了,如今的信国公府也是有心无力,你凭什么就以为信国公府能帮到常山王呢?”
萧业闻言轻笑一声,“那不过是常山王一厢情愿的看法。事实上,我倒以为,信国公府能在巨变后仍立于盛京之中,多年来安稳度日,便已说明了它的不简单!
试想常山王,陛下的嫡亲长子,都被陛下弃之如敝屣,褫夺亲王封号,改封二字郡王,弃置边关十二年!
信国公府又是凭的什么,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长存了十二年呢?
姚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你该不会也和常山王一样认为信国公府无能为力吧?”
姚焕之眉头紧锁,沉默了。
关于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他知道的不多,何良牧也一向讳莫如深。
他只知道,自他才名鹊起、应酬渐多时,他经常能在酒馆茶肆中碰到何良牧。
何良牧总是独自一人带个随从,从不与人结交攀谈,闷闷地喝茶饮酒。
可奇怪的是,京中纨绔子弟常挑事生非,却无一人去惹他。
仿佛何家是这盛京之中的一个“避讳”,谁都不想招惹上它。
相熟以后,姚焕之曾问过何良牧。何良牧只是答说,祖母严厉,不让他与京中豪门官宦来往。
自己能交他这个朋友,不过是因为姚焕之脸皮厚、自来熟,多次与自己攀谈。
而自己也在来往之中,了解到了他是个至情至性、又闲散不求功名的人。
他父亲虽然在朝为官,但也庸碌无为、不惹麻烦,这才违背了祖母的意思,交下了他这个朋友。
姚焕之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样的评价时真是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谢他“慧眼识友”呢,还是该骂他“口无遮拦”呢。
不过,在后来与何良牧的相处中,他慢慢理解了何良牧,并佩服他非比常人的忍耐力。
何良牧每天出门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要向老信国公夫人一一禀报,而稍有不妥之处,哪怕只是与某人打了声招呼,老信国公夫人都会指证出来,让其以后注意不要招惹是非。
而且,她还不让何良牧涉足仕途,无论是门荫入仕、武举入仕还是军功入仕,她都不准。总之,只要有老信国公夫人在,何良牧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世袭的爵爷,休想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何良牧年纪轻轻便娶了妻,生了子。当然,他的夫人也非出身官宦人家,而是选了一位品貌德行皆是上乘的京中殷实人家的女儿。
不过,在何良牧的婚事上,老信国公夫人倒是留了些余地。她深知,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夫妻一体可太重要了。
因此,在把关后的几户人家中,何良牧自己挑了夫人。所以,对自己的妻子,何良牧还是比较喜欢的,算是他苦闷生活中的一份慰藉。
想到这里,姚焕之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虽然他也不忍好友空有报国之志无处施展,常劝他不妨进取,但如今真的要因常山王打破信国公府十多年的平静吗?
常山王,会有那么大的胜算吗?
姚焕之不能为好友做这个决定,更不忍自己的妄言将信国公府置于两难境地,因此便道:
“你所说的自保能力,不过是信国公府安分守己、小心度日换来的。你应该不知道,上次他在九曲阁为救那名歌姬教训了廖宗佑后,回去便被老信国公夫人执行了家法!”
萧业挑挑眉,怪不得上次姚焕之说“他省了麻烦,有人吃苦头了。”
姚焕之又道:“这十多年来,信国公府一直与常山王保持距离。我想,无论常山王日后会不会夺储,信国公府都不会再想掺和朝堂纷争了。所以,这件事,请恕我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