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走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在林涛的视网膜上投下青灰色的光晕。他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外,指节悬在门板前迟迟没有落下。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交谈——局长矮壮的身影,以及另一个更为修长的轮廓,肩膀线条笔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秦越压低声音,手里捧着刚从技术科取来的报告,\"内务部的陈主任在里面。\"
林涛的指尖触到门板,又缩了回来。他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一小瓶威士忌,金属瓶盖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镇定。\"等他们谈完。\"他转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脚步有些不稳。
镜子里的男人让林涛愣了一下。浮肿的眼睑下挂着青黑色的阴影,胡茬像锈迹般爬满下颌,领带歪斜地挂在解开两粒纽扣的衬衫领口。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却冲不走圣心疗养院地下室那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的气息。耳鸣又开始了,尖锐的蜂鸣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啜泣。
\"操。\"林涛从内袋掏出酒瓶,灌下一大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管,灼烧感暂时压下了那些声音。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镜面左上角有道细微的裂痕,形状像个歪斜的数字\"7\"。
\"林队?\"秦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局长找你。\"
局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条状,横亘在林涛与办公桌之间。内务部陈主任坐在访客椅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
\"坐。\"局长指了指空着的椅子,声音比平时低沉,\"陈主任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林涛的指关节在扶手上泛白。威士忌在胃里翻腾,与残留的恐惧混合成一种古怪的暖意。
\"林警官,\"陈主任翻开笔记本,\"关于陆铭教授被捕后的审讯记录,有几个时间点对不上。监控显示7月7日凌晨3点到3点15分,审讯室摄像头出现了故障。\"
\"老设备经常出问题。\"林涛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巧合的是,陆铭正是在这段时间突然认罪的。\"陈主任的钢笔轻轻敲击纸面,\"而根据值班记录,当时只有你和秦警官在...\"
局长的座机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眉头越皱越紧。\"知道了,继续监控。\"挂断后,他转向林涛,\"周小雅失踪案有新进展。她的信用卡半小时前在城西'蓝调'酒吧有消费记录。\"
林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坐下。\"局长按住太阳穴,\"这个案子现在由重案组接手。你和秦越被暂时停职调查,交回配枪和证件。\"
\"什么?\"秦越脱口而出,\"我们刚找到杨振的线索!\"
\"杨振?\"陈主任挑眉,\"户籍系统显示此人已于1999年死亡。\"
林涛从内袋掏出那张烧焦的便条拍在桌上:\"陆文渊帮他伪造了死亡证明!杨振就是连环杀手,他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沈静!\"
陈主任仔细检查便条:\"这不能作为有效证据。没有搜查令擅自闯入私人场所,非法取证,再加上审讯程序问题...\"他摇摇头,\"林警官,你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局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两封文件:\"72小时行政停职。别让我难做,林涛。\"
走廊上的时钟指向下午4点17分。林涛盯着自己空荡荡的皮带右侧——那里本该挂着警徽和手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秦越在电梯里不停说着什么,声音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至少保留了案件资料备份。\"秦越递过一个U盘,\"我表哥在交通监控中心,可以帮忙查周小雅的行踪。\"
林涛机械地点头。电梯下到一楼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周小雅坐在酒吧角落的照片,拍摄时间显示是15分钟前。照片边缘有个模糊的倒影,似乎是戴鸭舌帽的男人。
\"蓝调酒吧。\"林涛的声音嘶哑,\"现在就去。\"
\"但局长刚说...\"
\"你可以回家。\"林涛大步走向停车场,\"我需要喝一杯。\"
暮色中的\"蓝调\"酒吧像一块发霉的蓝奶酪。霓虹招牌缺了几个字母,变成\"调 酒\"。林涛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威士忌、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视线扫过昏暗的卡座,在角落发现了目标——周小雅独自蜷缩在红色人造革沙发里,面前摆着半打空酒杯。
她比照片上憔悴得多。黑色长发油腻地贴在脸颊,学院风的格子衬衫皱得像抹布,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银质素圈戒指。当林涛走近时,她正用吸管搅动着第七杯龙舌兰,冰块碰撞的声音像是微型风铃。
\"周小姐。\"林涛拉开对面的椅子,\"介意我坐这里吗?\"
周小雅缓慢地抬头,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虹膜。\"警...察?\"她打了个酒嗝,\"来抓我吗?\"她的笑声突然拔高,引得邻桌几个西装男侧目而视。
林涛亮出手机里的照片:\"这是你半小时前收到的?\"照片上是圣心疗养院的正门,铁栅栏上挂着新锁。
周小雅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酒杯被打翻,液体在桌面上漫延成诡异的形状,像一滩微型血泊。\"他们不让我见他...\"她喃喃自语,\"说他是...第七个...\"
\"第七个什么?\"林涛倾身向前,\"谁不让你见陆铭?\"
\"沈...沈老师。\"周小雅的眼神开始涣散,\"她说...陆老师收了个包裹...里面全是老照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渍中划动,勾勒出一个数字\"7\"的形状,\"那天晚上...他对着照片说了奇怪的话...\"
林涛抓住她的手腕:\"什么话?\"
\"'他们想让他当第七个'。\"周小雅突然瞪大眼睛,酒似乎醒了一半,\"然后...然后第二天警察就来了...\"她猛地抽回手,撞翻了整个托盘。玻璃碎裂声中,她踉跄着站起来,\"我不该说这些...他们会...\"
\"谁会?\"林涛起身阻拦,却见她从衬衫口袋掏出一枚金属物件扔向吧台方向。在侍者弯腰去捡的瞬间,周小雅像受惊的鹿般冲向消防通道。
林涛拨开人群追出去时,小巷里只剩下翻倒的垃圾桶和刺鼻的腐臭味。潮湿的砖墙上,有人用荧光涂料画了个巨大的数字\"7\",在暮色中幽幽发亮。他掏出手机照明,发现墙角有挣扎的痕迹——半截断裂的珍珠项链,和一只女士运动鞋。
\"周小雅!\"林涛的喊声在巷道里回荡。回应他的只有远处警笛的呜咽。他弯腰捡起项链,指腹触到珍珠上黏腻的液体,在手机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蓝绿色。
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视频:周小雅被胶带封住嘴,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背景是贴满报纸的墙面。镜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椅子扶手上——那里刻着\"圣心疗养院财产编号7\"的字样。
视频最后三秒,一个变声处理的声音说:\"镜子不说谎。\"
林涛的耳鸣达到顶点。他扶着墙干呕,威士忌混合着胃酸灼烧着喉管。口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但颤抖丝毫没有减轻。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他抬头看见沈静站在巷口,黑色丧服融入夜色,只有苍白的面容浮在黑暗中。
\"她在哪?\"林涛嘶哑地问。
沈静没有回答。她走近墙上的荧光涂鸦,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包湿巾,开始用力擦拭那个数字。\"你不该来找她。\"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他也知道你了。\"
\"杨振?\"林涛逼近一步,\"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陆铭收到的照片是你给的?\"
沈静的动作顿了一下。湿巾上的荧光涂料沾在她手指上,像某种怪异的指甲油。\"我丈夫是无辜的。\"她突然转向林涛,眼里闪着疯狂的光,\"那个魔鬼二十年前就该死在火场里!\"
\"那你为什么帮周小雅隐瞒?\"林涛抓住她的肩膀,\"她和张薇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杨振要杀她们?\"
沈静挣脱开来,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地上。\"看看这个,然后离我们远点。\"她后退几步,\"除非你想当下一个'7'。\"
信封里是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疗养院台阶上,最年轻的赫然是陆文渊。照片背面用红笔圈出了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戴渔夫帽的男孩正在阴影中凝视镜头,帽檐下的眼睛反射着诡异的光点。
林涛再抬头时,沈静已经消失。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秦越:\"林队!技术科在疗养院鞋印样本里检出氯丙嗪成分,这种强效镇静剂现在只有青山精神病院还在使用!\"
\"查杨振的医疗记录。\"林涛快步走向主街拦车,\"还有,青山病院1999年后的所有出院患者名单。\"
\"已经查了。\"秦越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1999年7月有个叫'杨晨'的患者出院,出生日期和杨振完全一致!监护医生是...天啊,是陆文渊!\"
计程车在雨中行驶,水珠在车窗上扭曲成蜿蜒的泪痕。林涛摸向空酒瓶的位置,转而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周小雅遗落的珍珠。在车内顶灯下,他注意到珍珠表面有细微的刻痕——放大后发现是组数字:7307。
手机备忘录里,这组数字与匿名邮件中的完全一致。
青山精神病院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艘搁浅的幽灵船。林涛付完车费,发现院门前停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牌尾号717,属于内务部陈主任。
门诊部的荧光灯下,值班护士正打着瞌睡。林涛闪身溜进档案室,手电筒光束扫过尘封的架子。1999年的记录本被刻意放在\"待销毁\"区域,但关键几页已经不见踪影。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墙角一台老式传真机突然启动,吐出一张纸。
纸上打印着周小雅被捆绑的照片,背景细节更加清晰——她身后的报纸头条是《镜面疗法先驱陆文渊逝世五周年》。照片底部新增了一行字:「凌晨3:07,第七个祭品就位。」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掏出手机拍下照片,转身时撞翻了金属推车。警报器尖啸声中,他冲向消防通道,却在楼梯间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
\"林警官?\"陈主任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真是...意外的相遇。\"
林涛的视线落在他白大褂胸口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数字\"7\"。\"你认识陆文渊。\"
\"恩师。\"陈主任微笑,\"也是杨振的主治医师。\"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选中陆铭吗?因为他父亲犯了个错误——他以为电击能消灭镜像人格。\"
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陈主任后退一步:\"明天上午十点,带沈静来圣心疗养院7号室。一个人来,否则周小雅会成为第七具尸体。\"他转身前最后补充,\"顺便说,你该戒酒了。ptSd不是逃避的借口。\"
雨水顺着林涛的后颈流进衣领。他站在精神病院外的电话亭里,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在投币口徘徊。最终他拨通了秦越的电话:\"我需要你帮忙查两件事...\"
挂断后,林涛走向街对面的便利店。冷藏柜的玻璃映出他憔悴的面容,裂痕再次诡异地组成了数字\"7\"。他抓起一瓶矿泉水,却在收银台前鬼使神差地换了瓶威士忌。
回到公寓,林涛将酒瓶放在茶几上,与周小雅的珍珠、沈静给的照片摆在一起。电视里正在播放夜间新闻:\"...连环杀人案取得突破性进展,警方发言人表示主要嫌疑人已锁定...\"
他关掉电视,从书柜底层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三年前案件的资料——被绑架的女孩,镜子上用口红写的\"救我\",以及结案报告上刺眼的\"证据不足\"。最下面是张被血渍污染的照片:年轻的林涛和搭档站在警校毕业典礼上,两人胸前的警徽闪闪发光。
手机震动起来。秦越发来的消息:「查到了!1999年7月7日凌晨3:07,圣心疗养院火灾报警记录被人为删除。值班护士的日记提到看到'两个7号'从地下室跑出来...」
林涛的视线模糊了。他拧开威士忌瓶盖,酒液在杯中晃动,像微型琥珀色的海洋。窗外的雨声中,他仿佛又听见那个孩童的声音:\"放我出去!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杯沿触到嘴唇的瞬间,他瞥见冰箱门上的便条——那是三个月前心理医生写的建议:「当你想喝酒时,试试这个号码:戒酒互助会...」
林涛突然将酒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与酒液四溅,在月光下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他抓起车钥匙和那张写着7307的便条,冲进雨夜中。
警局后门的垃圾桶前,林涛将空酒瓶和铁盒一起扔了进去。金属撞击声惊动了暗处的野猫,它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两面微型镜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涛站在圣心疗养院的锈铁门前,手中握着从秦越那里借来的配枪。晨雾中,7号室的窗户像一只浑浊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这个宿醉未醒的男人。
\"杨振,\"林涛对着空气说,\"或者我该叫你陈主任?还是...镜中人?\"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排列成旋涡状,中心恰好是个完美的数字\"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