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云顶苑小区的排水管哗哗流淌,在水泥地面上砸出细小的水坑。林涛站在案发单元楼下,抬头望向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张薇的公寓。警戒线早已撤除,但窗框上残留的封条胶痕仍清晰可见,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志刚发来的短信:
林涛将手机塞回口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前,秦越在实验室里向他展示的那枚袖扣上的纤维分析报告,此刻正躺在他的公文包里。报告最后一页用红笔圈出的数据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纤维表面的二甲基亚砜,一种皮肤外用药的溶剂。
\"林警官?\"
身后传来试探性的呼唤。林涛转身,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站在雨中,灰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头皮上。老人手里攥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却没有撑开,任凭雨水顺着他的皱纹沟壑流淌。
\"您是?\"
\"我姓徐,住302。\"老人指了指张薇对门的单元,\"听说您来查案子,我想...有些事该告诉您。\"
林涛眯起眼睛。302室在最初的排查记录里被标注为\"空置\"。
\"徐伯,您案发当晚在家吗?\"
老人突然神经质地左右张望,然后压低声音:\"在。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咚的一声,像什么东西倒了。\"徐伯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是水声,哗啦啦的,持续了至少十分钟。\"
林涛的指尖无意识敲打着笔记本。张薇的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在晚上9点到10点之间,而小区监控拍到\"陆铭\"的身影是9:45离开单元楼。
\"您记得具体时间吗?\"
\"新闻联播刚结束。\"徐伯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我每天准时看。\"
林涛的笔尖停在纸上。新闻联播结束时间是7:30。
\"您确定是那天晚上?\"
\"我老伴的忌日,我不会记错。\"徐伯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腕,指甲陷入皮肤,\"那天的电梯坏了,我走楼梯时看见个人...戴着鸭舌帽,拎着工具箱。\"
林涛的呼吸一滞:\"什么时候?\"
\"8点不到。\"徐伯松开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他往三楼去了,左撇子,工具箱用左手拎着。\"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砸在笔记本上,墨迹晕染开来。林涛盯着模糊的字迹,耳边又响起那尖锐的耳鸣。监控里的\"陆铭\"用右手刷卡进门,而真正的陆铭——他翻过周小雅提供的照片——喝咖啡时永远用右手。
\"徐伯,302不是空置吗?\"
老人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物业以为我搬去儿子家了。\"他指向单元楼外侧的监控摄像头,\"那个角度拍不到我家的门。\"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老人脸上诡异的笑容。林涛这才注意到,徐伯站的位置恰好是监控盲区的正中央。
垃圾站的腐臭味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林涛掀开绿色塑料垃圾桶盖的瞬间,一群苍蝇轰然飞起。
\"你确定要亲自翻?\"秦越戴着橡胶手套站在两米外,医用口罩遮住了半张脸,\"我可以叫保洁公司来做。\"
林涛已经将半个身子探入垃圾桶:\"徐伯说看见维修工往这里扔了个黑色塑料袋。\"他的声音在垃圾桶里产生沉闷的回响,\"案发后第三天。\"
腐烂的菜叶黏在他的袖口上,渗出黄绿色的汁液。当他触到一个结实的塑料袋时,肘关节撞到了桶壁,疼痛顺着神经直窜上太阳穴。
\"找到了。\"
黑色塑料袋被拽出来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秦越上前一步,用镊子挑开袋口——里面是一件深蓝色连体工装,胸口绣着\"诚信维修\"的字样。
\"看袖口。\"秦越将衣服平铺在防水布上,用紫外线灯照射,\"有荧光反应。\"
林涛凑近。在紫外线照射下,袖口处呈现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像是被什么液体溅射过。
\"颜料?\"
\"不止。\"秦越剪下一小块布料放入检测仪,\"初步判断是酞菁蓝混合了丙烯酸树脂——专业画材的配方。\"
检测仪发出滴滴声,秦越盯着屏幕皱起眉:\"还有微量的二甲基亚砜,和袖扣纤维上的成分一致。\"
林涛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物管处的来电。
\"林警官,您要的维修记录查到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最近半年只有两次报修,都是302室的徐先生申请的。\"
\"什么时候?\"
\"一次是案发前两周,一次是...\"对方停顿了一下,\"案发当天下午。\"
林涛的视线穿过雨幕,望向302室的窗户。徐伯的身影隐约可见,他正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垃圾站的方向。
\"维修公司叫什么?\"
\"诚信维修。\"物管翻动纸张的声音传来,\"但系统里没有这家公司的注册信息。\"
秦越突然拽了拽林涛的袖子,指向工装内侧的标签。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模糊的编号:**7**
雨滴砸在标签上,数字的墨迹开始晕染,像一条扭曲的蛇。
美院画室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水雾,周小雅用沾满颜料的手指划开一道弧线。窗外,林涛的身影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将左手藏到背后。
\"周同学,打扰了。\"林涛亮出证件,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关于陆铭,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画架上的半成品肖像被白布遮盖,只露出一角——那是张薇的侧脸,眼睛部分尚未完成,空洞得令人不适。
\"我知道的都说过了。\"周小雅用调色刀刮着 palette 上的钴蓝色块,刀尖与玻璃板摩擦出刺耳声响,\"陆铭那晚确实去了张老师家,他们...在讨论我的保研推荐信。\"
林涛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创可贴边缘还渗着血。
\"你上次说陆铭9点离开?\"
\"监控不是拍到了吗?\"周小雅突然用力过猛,调色刀在 palette 上刮出深痕,\"9点45分。\"
林涛从公文包取出平板,调出维修工的背影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周小雅的瞳孔骤然收缩。调色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一张折叠的便签从口袋里滑出。
\"没...没见过。\"她的声音发紧,左手死死按住便签。
林涛抢先一步捡起。便签上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落款是一个扭曲的星形符号,与圣心疗养院病历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周小雅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你们不都查到了吗?\"她抓起画架上的肖像狠狠撕碎,\"张老师死前在画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
纸屑纷飞中,林涛瞥见碎片上残留的图像——不是人脸,而是一个金属仪器的局部,上面有排模糊的数字编号:****
窗外惊雷炸响,画室的灯光忽明忽暗。等光线稳定时,周小雅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新鲜的血迹,呈箭头状指向后门。
林涛拨通秦越的电话:\"化验周小雅的血液样本,立刻。\"
沈静开门时,围裙上沾着面粉,右手还握着擀面杖。她身后传来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放新闻联播的片尾曲。
\"林警官?\"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有新进展?\"
林涛直接亮出维修工的照片:\"认识吗?\"
擀面杖掉在地上,滚到茶几下方。沈静退后两步,小腿撞到沙发边缘:\"不...不认识。\"
\"你丈夫是右撇子。\"林涛逼近一步,\"但监控里的人用左手刷卡。\"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沈静脸上,将她的表情切割成明暗两块。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手表——表面有道新鲜的划痕。
\"陆铭在哪?\"
\"律所。\"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机械,\"他一直都在律所。\"
林涛指向电视:\"新闻联播刚结束,现在是7:30。\"他掏出徐伯提供的录音,\"听听这个。\"
录音笔里传出徐伯沙哑的声音:\"...那天电梯坏了,我走楼梯时看见个人...戴着鸭舌帽,拎着工具箱...\"
沈静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冲向卧室,却被林涛拦住。
\"你收到过什么?\"
\"一张病历...\"她的指甲陷入掌心,\"从门缝塞进来的...我烧了...\"
\"烧了?\"
\"只剩这个。\"沈静颤抖着从内衣口袋掏出一角焦黄的纸片,上面残留着半个红色数字:**7**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对面302室的窗户。徐伯的身影清晰可见——他正举着望远镜,直直地望向这边。
林涛的手机震动起来。秦越发来的血液检测报告显示:周小雅的血液中含有微量苯二氮卓类物质,与圣心疗养院1999年实验记录中的镇静剂配方一致。
最后一条消息是:
雨水拍打着窗户,林涛抬头看向天花板。在雷声的间隙里,他清晰地听到——来自上方的,金属管道传来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像有人在用扳手轻叩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