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山脉的夜，是凝固的死亡
呼啸的寒风如同怨灵的呜咽，永不停歇地撞击着山崖，卷起漫天冰晶，打在厚厚的冰层上，发出沙沙的碎响。星月的光芒被厚重的阴云和冰雾彻底吞噬，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统治着这片绝域
山洞内，与外界的酷寒相比，温度稍高，但也仅仅是“不会将血液冻结”的程度。空气里弥漫着岩石、冰雪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机械的金属冷香
洞壁角落，枢慈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她那双清澈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微弱的灯火，静静地注视着洞内唯一活动的身影。
苏烬鸾的没有休息，或者说，她失去了“休息”这个概念。身体本能需要恢复，但灵魂的空洞和脑海中永恒循环的千年血狱，让她无法进入真正的睡眠，她现在只能做到不让自己陷入疯魔化而已
她将白天之前砍伐回来、还带着冰碴的木材，用那把本命灵剑玄霜，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般，削去枝杈，斩成大小相对均匀的木段。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木屑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削好的木段被她整齐地码放在洞口内侧，堆成一个简陋的方形。然后又走到洞壁另一侧，从储物戒中取出几张厚实的、不知名妖兽的毛皮，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两个简陋的“铺位”
她将兽皮铺平，压实，做完这些，她站在洞中央，空洞的目光扫过码好的木柴，铺好的毛皮，最后落在静静注视她的枢慈身上
“家”？
这个念头在她的意识里闪过，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她无法理解“家”的含义，也无法产生任何与之相关的情绪。她只知道，这里需要火，需要遮蔽，可能还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仅此而已
她走到枢慈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指，对着洞口的方向凌空虚划
冰蓝色的灵力如同游走的丝线，瞬间在洞口勾勒出无数繁复的符文，符文交织、嵌套，形成一道半透明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蓝色光幕，将洞口彻底封死
这是玄霜禁阵，她刚开发的
或许她千年前也有过同样的法术吧，只不过她忘
不过这玄霜禁阵也能成为凌霄剑阁顶级的防御阵法之一，以苏烬鸾返虚境的修为施展，足以抵挡返虚六重天修士的全力轰击，更能隔绝外界的神识探查和绝大部分能量波动
光幕流转，将洞内微弱的气息和光芒彻底锁住，也将外界的寒风与危险彻底隔绝
“待着。” 苏烬鸾对着枢慈，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这是指令，不是商量
枢慈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母亲。”
苏烬鸾没有再回头，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那冰蓝色的光幕，消失在洞外更加狂暴的风雪之中
寒玉山脉的白天，只是灰暗版的夜晚。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只是光线稍微亮了一些，能看清漫天飞舞的、如同砂砾般的坚硬雪粒
苏烬鸾的身影出现在距离山洞约三百米外的一片稀疏的寒带针叶林中。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坚韧，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冰雪
她停在一株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大“铁鳞松”下。这种树木木质极其坚硬沉重，堪比精铁，是极好的燃料和建筑材料
没有犹豫，苏烬鸾右手虚握，玄霜剑瞬间凝聚在她手中。剑身流淌着幽蓝的寒光，森然的剑意让周围的温度骤降，连飞舞的雪粒都在靠近她时被冻结成冰晶落下
她举起剑，剑尖对准一根粗壮的侧枝，动作精准而高效，准备将其斩落
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苏烬鸾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那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但返虚修士那超越常理的神识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已经捕捉到了异常——在左前方百米开外，一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岩石凹坑里，有两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气息
他们隐藏得很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心跳和呼吸都压到了最低，显然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不是妖兽。是人类的气息。带着警惕和……一丝紧张？
苏烬鸾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头。冰冷的目光穿透稀疏的林木和飞舞的雪幕，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块岩石凹坑的方向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玄霜剑斜指地面，剑尖流淌的寒光在灰暗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刺眼。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仿佛死神的凝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岩石凹坑的积雪簌簌滑落。两个身影有些狼狈地从中爬了出来
一高一矮
高的那个，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身材颇为健壮，穿着一身缝着兽皮内衬的灰色厚棉袄，腰间别着一把短柄药锄和一个鼓囊囊的皮袋
他面容带着几分山民的粗犷，眼神却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警惕，此刻正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微微绷紧的肩膀暴露了他的紧张
矮的那个，明显还是个半大少年，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裹在一件明显大一号的旧棉袍里，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冰凌，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此刻充满了惊惧和好奇，紧紧抓着高个青年的衣角，小声叫了句：“师父…怎么办…”
高个青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少年挡在身后，对着苏烬鸾的方向，抱拳行了一个颇为标准的修士礼，声音尽量平稳地开口：“前辈息怒！晚辈隐全，这是小徒固山。我师徒二人并非有意窥探，只是……只是进山寻找几味稀有的寒属性药材，用于……用于给山下村子里的老人治病。方才察觉前辈气息，不敢惊扰，故而躲避。绝无半分恶意，还请前辈明鉴！”
他的解释条理还算清晰，但语速偏快，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固山也连忙学着师父的样子，笨拙地抱拳行礼，小声道：“是…是的，前辈！我们只是找药！冰魄草！真的！”
苏烬鸾静静地听着，空洞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隐全的沉稳，固山的稚嫩和恐惧，在她眼中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图像信息
药材？治病？
这些词汇已经无法在她死寂的意识里激起任何共情或怜悯
她只觉得……麻烦。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类，出现在了她划定的“安全范围”附近
她没有回应隐全的解释，目光扫过他们腰间鼓囊的皮袋和那把药锄，然后，在隐全和固山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苏烬鸾空着的左手在腰间的储物戒上一抹
光芒微闪
几株散发着浓郁寒气和灵光的药材凭空出现在她手中。通体晶莹如玉、花瓣如雪的“九叶冰莲”
形如兰草、叶片闪烁着幽蓝星点的“寒星草”
还有几块散发着精纯冰系能量的“玄冰髓”
这些无一不是寒玉山脉深处极为罕见、价值连城的顶级灵药，足以让山下的中小全部抢破头
苏烬鸾如同丢垃圾一般，随手将这一小堆价值不菲的药材抛在了两人面前的雪地上
“拿着。”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这寒玉山脉的风，“离开这里。不要对附近的山洞起好奇心。”
她顿了顿，空洞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两人，尤其是那个叫隐全的青年，“否则，后果自负。”
言简意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和警告。说完，她不再看两人一眼，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重新举起玄霜剑，对着那根铁鳞松的粗壮侧枝，精准地一剑斩落
“咔嚓！”
坚硬的木材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
隐全和固山看着雪地上那几株散发着诱人灵光的顶级药材，又看看那个如同冰雪死神般继续砍树、对他们视若无睹的白衣女子，一时间都呆住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固山，他几乎要欢呼出声，却被隐全一把死死捂住嘴巴，隐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苏烬鸾那冰冷决绝的背影，又深深看了一眼远处那片被风雪笼罩、看似寻常的山崖，他察觉到那是苏烬鸾的住处
“多谢前辈厚赐！晚辈师徒这就离开！绝不敢再踏足此地半步！” 隐全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飞快地弯腰，如同捡起烫手山芋般将那些药材迅速收进自己的皮袋里，然后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固山，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方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去
风雪很快淹没了他们狼狈的身影
苏烬鸾仿佛没有听到隐全的道谢，也没有在意他们的离去。她只是专注地砍伐着所需的木材，动作稳定而高效
很快，几根粗大的铁鳞松木段被她收入储物戒。她转身，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朝着山洞的方向返回
时间在寒玉山脉失去了意义，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苏烬鸾再次出现在同一片针叶林中。这一次，她的目标依旧是铁鳞松。玄霜剑在她手中吞吐着寒芒
然而，就在她刚选定目标树木时，她的动作再次顿住了
神识感知中，那两道熟悉的气息，又出现在了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而且，这一次，他们并未隐藏，而是站在一处相对开阔的雪地上，似乎在……等待？
苏烬鸾缓缓转过身，空洞的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果然，是隐全和固山
但这一次，他们手里没有药锄，也没有刻意隐藏。隐全手里拎着几只被冻得硬邦邦、羽毛鲜艳的山鸡。固山则抱着一个小藤筐，里面装着一些颜色各异的、沾着雪花的蘑菇和一小堆饱满的松子。
看到苏烬鸾转身，隐全脸上明显露出一丝紧张，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拉着固山上前几步，在距离苏烬鸾约十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表达了尊重，也方便随时逃跑
不过他们跑不跑得掉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前辈！” 隐全恭敬地抱拳行礼，声音比昨天沉稳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敬畏，“昨日蒙前辈厚赐灵药，解了山下乡亲的燃眉之急，此恩如同再造！晚辈师徒无以为报，今日入山，特意寻了些山野之味，虽不值钱，却是这寒玉山的一点心意，还望前辈……莫要嫌弃。”
他说着，将手中的雪翎雉放在雪地上，又示意固山也将藤筐放下
固山连忙照做，放下藤筐后，还学着师父的样子，笨拙地抱拳，小声道：“谢…谢谢前辈的药！这些蘑菇…可鲜了！”
苏烬鸾的目光扫过雪地上的山鸡和藤筐里的山珍，用灵力探查后得出——没毒，能吃
她没有回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那堆东西上过多停留
她只是重新转过身，举起玄霜剑，对着选定的铁鳞松，再次精准地一剑斩落
“咔嚓！”
木材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雪林中格外清晰
隐全和固山脸上的期待和感激，瞬间僵住了。看着苏烬鸾那冷漠到极致的背影，仿佛他们和那些山珍都是不存在的空气
隐全眼中闪过一丝挫败和了然。他明白了，这位前辈根本不是他们能理解的层次。昨日赠药，恐怕只是随手施舍，如同人类丢给路边的野狗一块骨头，并非善意。今日的拒绝才是常态
他苦笑了一下，对着苏烬鸾的背影再次抱拳：“打扰前辈了。晚辈告退。” 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释然
他拉了拉还有些不甘心、看着地上山珍的固山，低声道：“走吧，小山。前辈……不需要这些。”
固山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那些他们辛苦采集、特意挑选的最好的山珍，小脸上满是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两人转身，再次踏着厚厚的积雪，有些落寞地远去
风雪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背影
苏烬鸾砍伐着木材，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并没有分心去警戒
山洞有她的防御阵法，不用担心，而且她也是个返虚一重天修士，在当今清澜界，没几个人敢主动招惹
收集了足够的木材，她转身返回山洞。身影在风雪中穿梭
就在距离山洞入口还有几十米，一处被风旋堆积出的小小雪坡旁，苏烬鸾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雪坡脚下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几只冻硬的雪翎雉，和那个装着蘑菇松子的小藤筐
显然，隐全和固山离开时，并没有带走它们。或许是觉得带回去也无用，或许是……一种固执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苏烬鸾空洞的瞳孔注视着这些东西，毫无波澜的内心似乎震颤了一下
但她还是平静下来，把这些东西定义成固山他们的丢弃物
在领地内丢弃物品=需要清理
或者……回收可利用资源
苏烬鸾走了过去，她弯下腰，动作机械地将那几只冻硬的雪翎雉捡起，拎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对她而言毫无感觉。她又提起那个小藤筐，里面的蘑菇和松子还带着新鲜的寒气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继续走向山洞入口
她穿过那玄霜禁阵，回到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