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雨来得急,噼里啪啦打在老槐树的叶子上,像有人在头顶下棋子。林默蹲在树底下看那些新冒的蘑菇,一夜之间,伞盖竟长到了铜钱大,颜色也从浅绿变成了深紫,像一颗颗淬了色的棋子,在雨里亮得发油。
“林爷爷,这蘑菇咋变紫了?”周明轩举着伞蹲过来,裤脚溅了泥,“沈先生说这是‘界碑’的哨兵,难道是有情况?”
林默没说话,指尖碰了碰紫蘑的伞盖。蘑菇突然轻轻颤了颤,伞沿的水珠滴落在地,竟在泥里砸出个极小的“危”字,转瞬被雨水冲散。他心里一紧——哨兵果然有动静了。
“先生,门口有个东西!”赵淑兰站在棋馆门口喊,声音被雨声割得碎碎的,“不知道是谁放的,黑沉沉的,怪吓人。”
三人回到门口,看见台阶上放着个黑釉棋罐,罐口裂了道缝,看着有些年头,罐身爬满了青苔,像刚从泥里挖出来的。林默伸手去碰,指尖刚碰到罐身,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胳膊往心里钻,和槐树之心的暖意截然相反,像揣了块冰。
“这是……外域的棋罐!”沈清和突然凑过来,脸色发白,“《守棋录》里画过,这种黑釉罐是‘蚀棋修’用的,罐里养着‘蚀棋雾’,能把咱们的棋路啃得稀烂!”
林默把棋罐往雨里挪了挪,想让雨水冲掉青苔。可奇怪的是,雨水一碰到罐身就滑开了,像避开了热油的水,罐口的裂缝里,竟慢慢渗出些黑色的雾气,落地就散,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闻着让人心里发慌。
“蚀棋雾!”沈清和往后退了半步,“真的是外域棋修!他们这是在递战书!”
赵淑兰赶紧往屋里退:“那咋办?要不把这罐子扔了?”
“扔不得。”林默盯着罐口的裂缝,雾气正丝丝缕缕地往外冒,“你看这裂缝的形状,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撑开的?”他指着裂缝的边缘,那里有几道极细的白痕,像牙齿咬过的,“这罐子是被‘打’到这儿来的,说明对方也没讨着好,可能是在试探咱们的底细。”
雨停时,紫蘑的伞盖又亮了些,有几只甚至微微倾斜,伞尖都朝着青峰的方向,像在给他们指路子。林默把黑棋罐放在供桌上,旁边摆着槐树之心和旧棋盘,三样东西一碰面,就像天敌相遇,棋罐里的黑雾翻涌得更急,槐树之心的绿光也亮了起来,在半空和黑雾绞成一团,滋滋作响。
“祖师,您看!”沈清和指着半空,绿光和黑雾纠缠的地方,竟慢慢显出个模糊的棋局,黑棋势大,白棋被围在角落,像极了苏逸当初摆的“困兽局”,“这是他们想给咱们下的套!”
林默没看那棋局,他盯着黑棋罐的底部,那里有个极小的印记,像用指甲刻的,是个扭曲的“棋”字,笔画里带着股戾气,和他们熟悉的“棋”字截然不同。“外域的棋路,果然野得很。”他拿起那颗“卒”子,往黑棋罐旁边一放,棋子刚落地,黑雾就像怕烫似的往后缩了缩。
“‘卒’能克它!”周明轩眼睛亮了,“林爷爷您教过,‘卒’看着不起眼,过河了就能当‘车’用,专破花架子!”
林默笑了笑,指尖在“卒”子上轻轻敲了敲。棋子突然发烫,绿光顺着棋子往黑棋罐里钻,黑雾“嗷”地一声缩了回去,罐口的裂缝竟渗出些黑色的汁液,像在流血。“看来,再野的棋路,也怕脚踏实地的‘卒’。”
傍晚时,紫蘑的颜色渐渐变回了深紫,不再发颤,伞盖也重新舒展开,像警报解除了。沈清和在整理《守棋录》时,发现一页竹简上画着破解“蚀棋雾”的法子:“要用界碑的‘木灵气’熏,把雾里的戾气逼出来。”
林默抱着黑棋罐走到老槐树下,将罐口对着树身的裂缝。裂缝里的绿光涌出来,像只温柔的手,一点点往罐里探。黑雾在罐里挣扎,发出极细的“滋滋”声,却怎么也逃不出去,被绿光裹着,慢慢变成了透明的水汽,从罐口飘出来,一碰到紫蘑,就被蘑菇伞吸了进去,伞盖更紫了些。
“成了!”周明轩拍着手笑,“这罐子现在就是个空壳子了!”
林默把空罐翻过来,底部的扭曲“棋”字已经淡得看不清。“空壳子也有用。”他找了根红绳,把罐子系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挂在这儿,当个警示牌,告诉那些不怀好意的,咱们这儿不好惹。”
赵淑兰端来刚熬的绿豆汤,冰镇过的,喝下去凉丝丝的,把心里最后一点被黑雾搅起的烦躁都冲散了。“先生,您说以后还会有啥怪事?”她舀着汤,眼睛瞟着树上的黑棋罐,总觉得瘆得慌。
林默喝着汤,看老槐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紫蘑哨兵在树底下稳稳站着,像排整齐的小棋子。“不管啥怪事,咱们有这棵树,有这些‘哨兵’,还有手里的棋,怕啥?”他指了指桌上的棋盘,“下棋讲究的就是个稳,中宫不乱,任他几路来,咱们自有应对的法子。”
夜里起了风,挂在枝桠上的黑棋罐被吹得晃晃悠悠,发出“叮咚”的轻响,像个特殊的风铃。林默躺在床上,听见老槐树的根须在地下轻轻舒展,像在调整棋路,紫蘑哨兵偶尔发出极细的“簌簌”声,像在汇报平安。
他摸了摸眉心的绿点,那里暖暖的,和怀里的“卒”子呼应着。这一夜,老街睡得很安稳,只有老槐树上的黑棋罐在风里轻响,像在说:别怕,有我在这儿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