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炸了。
彻底地,炸了。
当马周,那个被所有大儒,都视为“太子喉舌”的“异端”,在那象征着儒家最高学府的明伦堂之上,缓缓地,转动着那个,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地球仪”。
并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科学的口吻,向台下数百名,早已被震撼得,目瞪口呆的国子监生们,论证着“大地,乃是一个,悬浮于宇宙之中的巨大球体”时。
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上的“天崩地裂”,发生了。
“荒唐!荒唐至极!”
“一派胡言!简直是,妖言惑众!”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在短暂的昏厥之后,被弟子们,掐着人中,救醒了过来。
这位,皓首穷经,一生都以传承“圣人微言大义”为己任的当世大儒,指着台上的马周,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天圆地方!此乃上古圣贤,早已勘定之宇宙至理!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在此,用此等‘奇技淫巧’之物,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你!你这是在,动摇我儒家,千年之根基啊!”
“来人!来人啊!”孔颖达疯狂地嘶吼着,“将此獠,与他那‘妖物’,一同给老夫拿下!烧了!全都烧了!”
然而,响应他的却寥寥无几。
因为台下那数百名年轻人,本该是他最忠实“信徒”的国子监生们,此刻却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个,在马周手中,缓缓转动的,蓝色的“地球仪”。
他们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尊崇与信服。
只有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震撼,与一种难以遏制的,对“新世界”的,极致的渴望!
是啊!
如果大地真的是一个球。
那么,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不是世界的中心。
那在大海的另一边,是不是还存在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全新的大陆?
如果日升月落,都只是因为这个球体,在不停地自转。
那么那些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关于“神灵”、“天命”的传说,又是否还站得住脚?
一个全新的,更加广阔,也更加符合逻辑的“世界模型”,被马周,用一种最直观,也最无法辩驳的方式,狠狠地,砸进了他们,那早已,被“四书五经”,所禁锢了的年轻的大脑之中!
这种思想上的冲击力,远比任何朝堂之上的权谋,都要来得更加致命!
“……孔祭酒,”马周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老者,脸上露出了一丝同情,与悲悯。
“……时代,变了。”
马周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道理’,从来就不是写在发黄的竹简之上的。”
“它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在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之中。”
“您可以不信。”
“但您无法阻止,太阳的升起。”
“也无法阻止这些,年轻的头脑,去追寻,那真正的真理。”
说完,马周便对着台下那些,眼中闪烁着求知火焰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今日之课,便到此。”
“若,有对‘格物之学’,感兴趣者。三日后,午时,可来我‘格物院’旁听。”
“届时,太子殿下将亲自为诸君演示,一种名为‘望远镜’的神器。”
“让诸君,可以亲眼看一看,那月亮之上真正的模样。”
望远镜!
月亮的模样!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更加猛烈的炸弹,再次在所有国子监生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们彻底疯狂了!
……
国子监的这场“思想地震”,以一种比瘟疫,还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其所引发的,巨大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
首先是士林舆论的,彻底分裂!
以孔颖达为首的“守旧派”大儒们,如丧考妣奔走疾呼!
他们联名上奏,弹劾马周“妖言惑众,败坏学风”,弹劾太子“不尊圣贤,倒行逆施”!
将“格物院”斥为“异端”!将太子斥为那个,即将毁灭华夏千年文脉的……千古罪人!
他们试图用他们手中,那最后的“道德”武器,来对太子,进行最疯狂的舆论绞杀!
而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被“新思想”,所彻底征服的,年轻的“改革派”士子们!
他们以那些,出身于顶级勋贵的国子监生(比如,房玄龄的幼子房遗爱,和,程咬金的儿子程处亮)为首,自发地,组织了起来!
他们创办了大唐历史上,第一份不属于官方的……“民间报纸”!
——《格物新报》!
在报纸上,与那些“守旧派”大儒们,展开了最激烈的,笔墨之战!
他们用太子所传授的,更加严谨的“逻辑学”,和更加贴近生活的“实例”,去逐条驳斥,那些,所谓的“圣人微言大义”!
他们,将“地球仪”、“望远镜”,这些新奇的事物,描绘得神乎其神!
将太子殿下,塑造成了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在世圣人”!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的舆论场,都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每日都有无数的百姓和士子,围在皇城之外的“布告栏”前,看着那些互相攻击,互相辩论的“大字报”,议论纷纷,津津有味。
一场关于“思想”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长安城,打得是如火如荼!
而这场战争,最终也不可避免地,烧到了那个最高的地方。
——甘露殿。
李世民,看着手中那份写得有些粗糙,但内容却极其大胆,极其“反动”的《格物新报》。
又看了看,另一边,那,由孔颖达等,数十名大儒,联名上奏的,请求“取缔格物院,严惩马周,并请太子向天下士林,谢罪”的血泪奏疏。
李世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掉进了儿子给他挖的那个,巨大的坑里!
他当然知道“地球仪”,是什么。
因为,李承乾早就私下里,给他送来了一个更大也更精致的。
他甚至还用那个“望远镜”,亲眼看过了月亮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环形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所说的那些,似乎才是真相。
但是,他能公开支持太子吗?
他不能!
因为,他是皇帝!
是这个,以“儒家思想”为根基的,庞大的封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他需要儒家,来为他维护“君权神授”的合法性!
需要孔颖达这些大儒,来为他教化万民,巩固统治!
如果,今天承认了“大地是球”,那明天是不是就要承认“君权”,并非“神授”?那他这个皇帝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但他也同样清楚地看到了“格物之学”背后,那足以让大唐,变得空前富强的巨大力量!
水泥、算盘、新式农具、海船……哪一样,不是出自太子的“格物院”?
打压“格物”,就等于是在打压大唐的未来!
维护,统治的“过去”?
还是,拥抱,国家的“未来”?
一个比“废储”还要艰难一万倍的……终极选择题,摆在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在这水火不容的两难之中,备受煎熬之时。
那个始作俑者,太子李承乾,却悠哉游哉地上了一封,极其“恭顺”,也极其“贴心”的奏疏。
奏疏中,太子对他所引发的这场“思想风暴”,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儿臣,罪该万死。不该将此等,惊世骇俗之学,轻传于外,以致引得孔师等大儒,忧心忡忡,朝堂震动……”
“儿臣以为,‘格物’与‘儒学’,皆是圣人之道,本不相悖。”
“为平息纷争,也为求得真理。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恩准。”
“由国子监,与格物院,联合举办一场……‘古今大道之辩’!”
“辩论之题,便由父皇您亲自来出!”
“辩论之胜负,亦由父皇您,与满朝文武,共同来裁定!”
“若,‘格物’败了。儿臣愿即刻,关闭格物院,并亲自向孔师负荆请罪!”
“若‘儒学’输了……”
奏疏的最后,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空白。
好一个,李承乾!
好一招,金蝉脱壳,祸水东引!
李世民,看着那封奏疏,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这个妖孽般的儿子,给活活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