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从未像今天这般,压抑。
明明是白日,殿内却点起了数十支巨大的牛油蜡烛,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将殿上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那冰冷的玉石边缘,轻轻地敲击着,发出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钟摆,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殿下,文武重臣分列两侧,皆是垂首而立,噤若寒蝉。
太子李承乾,侍立在离龙椅最近的地方,神情凝重,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之上,仿佛他的灵魂,早已飞到了,那遥远的,积石山战场。
晋王李治,则站在稍远的位置,低着头,那张一向“仁孝恭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个,能决定大唐国运,与十万将士生死的……消息。
“……承乾。”
良久,李世民,那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告诉父皇。”
“你那支,所谓的‘复仇之师’,真的可靠吗?”
李世民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一个帝王,在失控边缘的焦灼。
“侯君集,乃是败军之将,心中必有怨气。你将三万多,桀骜不驯的兵痞、响马,交到他的手上。他会不会,拥兵自重?甚至……临阵倒戈?”
这是,试探。
也是一个父亲,在绝望之中,对自己儿子,那最后一点信心的求证。
李承乾转过身,对着李世民,躬身一礼,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父皇,请放心。”
“侯君集是‘疯狗’,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最渴望,能有一块,可以让他,洗刷所有耻辱的‘骨头’。儿臣给他的,正是这块骨头。他,会用尽全力,去咬死您指定的任何一个敌人。”
“至于,那三万七千名将士……”李承乾笑了笑,“他们,不是兵痞,也不是响马。他们是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复仇者。”
李世民,听着这,充满了自信的回答,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又问道:“那李靖呢?他被围于积石山,弹尽粮绝。你如何能保证,他能撑到,侯君集的援军赶到?”
“父皇,”李承乾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舆图之上,那代表着西域的板块,“您似乎忘了。儿臣,派往西域的,可不仅仅是,侯君集这一支……明棋。”
“儿臣还有一支,早已潜伏在暗处的……奇兵。”
“奇兵?”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等人,皆是一愣。
“正是。”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微笑,“父皇,您当初将罗通、裴宣、阿史那·云等人,调往西征军中。其用意,儿臣心中有数。”
“但您或许不知道。儿臣,教给他们的,那套‘三三战术’,最适合的,并非是,大军团的正面决战。”
“而是……”李承乾的声音,变得幽深而又,充满了压迫感。
“……最精锐的,小股部队,在最复杂的,山地地形中,所进行的特种作战!”
“儿臣早已通过裴行俭将军的渠道,向罗通下达了最高等级的密令。”
“化整为零,敌后破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大帅,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此刻,他们这数百名战士,应该已经在积石山的侧后方,燃起了足以,让松赞干布,都为之胆寒的烽火。”
这番话,让整个甘露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李承乾。
他们,惊骇地发现。
原来,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布下了一个,一明一暗,一正一奇的,双重保险!
侯君集的“复仇之师”,是用来解决战争的“主力”。
而罗通的“特种小队”,则是用来解决危机的“尖刀”!
这份,滴水不漏,算无遗策的布局……
简直,是神鬼莫测!
晋王李治,听着这一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还怎么斗?
就在,整个大殿,都为太子这,惊天的布局,而感到震撼之时。
殿外响起了,内侍总管王德,那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了调的,尖锐的高喊!
“捷报!!!”
“西域!八百里加急!大捷!大捷!”
轰!
整个甘露殿,都仿佛,被这声高喊,给引爆了!
李世民,几乎是从龙椅上,弹射而起!
“快!快呈上来!”
王德,连滚带爬地将那份,沾满了风沙与血迹的奏疏,呈了上去。
李世民颤抖着手,展开奏疏。
当那“大破吐蕃二十万主力,生擒吐谷浑可汗”的字眼,映入他的眼帘时。
这位一生之中,见惯了无数大场面的天子,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了震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赢了!朕,赢了!”
然而,当他继续向下看去。
李靖居然写了一封充满了“自责”与“推崇”的《请罪书》。
他都归功于,太子那“神鬼莫测”的“两路奇兵”时。
李世民脸上的狂喜,渐渐地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
他,缓缓地放下奏疏。
走下御阶。
来到那个自始至终,都神情坦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儿子面前。
他,看着李承乾。
良久,良久。
最终,李世民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一个父亲,对儿子那无法言说的“骄傲”。
“承乾,我儿。”
李世民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又一次,为我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
“朕决定了。”
他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宣布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长安,都为之疯狂的决定。
“朕要为你,为我们所有得胜归来的将士,在朱雀门举行一场最盛大,也最荣耀的……”
“凯旋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