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糊糊哪晓得自己一句话就把小姑娘整哭了呀。
她们院子里,甭管是半只腿入土的老婆子,还是小娃娃都这么说话,没谁受不了哭的。
这一天忙活下来,枯水巷才走了三分之一。
左英人都疲了。
沈方初将记录本子收好,睨她,“去我家吃饭。”
左英蔫哒哒的脸上重新有了光彩,她裹紧外套,谨慎问:“方初姐,你家有几口人?我贸然上门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三口人,不会。”
“方初,咋从这边走?”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下班回来了,吃过晚饭在巷道里唠嗑。
离七弄大院越近,熟人越多,沈方初一一打招呼。
到家时,饭菜香早飘出窗。
“娘回来了!”
陈今晚趴在窗沿上,看到沈方初的身影立马高呼出声,跳下凳子跑出来。
“娘,你忙完了吗?爹做了红薯粑粑……”
话音停止,陈今晚和后面的左英对上眼。
沈方初介绍,“这是我女儿,陈今晚。”
又低头和陈今晚说:“这是娘妇联的左英同志,你要喊阿姨。”
“可算回来了,开饭。”
这时,陈见闻从厨房探头,系着围裙,手里挥舞着锅铲。
“左英同志是吧,我听到了,欢迎欢迎,洗手一起吃饭。”
说完,他回身去翻锅里的腊肉炒胡萝卜。
一套动作给左英看傻了眼,长相是一方面,下厨则是另一方面,简直击碎了她的十八年的认知。
迷迷糊糊跟着陈今晚去洗手。
凉水浸湿双手,她小声问:“你们家你爹下厨呀?”
陈今晚习以为常,“嗯,阿姨,你洗完没?”
“好了。”
陈今晚拧紧水龙头,拉着左英的手去厨房吃饭。
之后,左英完全拜服在陈见闻的厨艺下,吃的两眼含泪,恨不得当场拜师。
离开前,她不死心的确认。
“真的不收徒吗?”她觉得这个比她现在的工作有搞头。
陈见闻铁石心肠,“不收。”
他忙得很,哪有时间收徒。
而且,这姑娘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就别互相为难了。
入夜。
一家三口坐在堂屋里泡脚,又到了茶话会时间。
三人各自分享今天遇到的趣事和烦恼。
陈今晚明显很喜欢这个环节,每次都是她话最多。
“黄美娜不准其他人和我玩,但其他人不听她的。”
“她凭什么不让其他人和你玩,她真坏。”陈见闻完全站在自家闺女这边。
对此陈今晚也很苦恼,她想了想,给出一个非常强大的理由。
“应该是怪我抢走了第一名吧,我听别人说,她很自信这回背书她能得第一,但是她没有,我比她先。”
“你得第一是你厉害,她怪你好没道理,咱也别和她玩,要是她敢欺负你就告老师,或者回来跟爹娘说,我们打上她家讨说法。”陈见闻气愤不已。
相反,当事人陈今晚倒是没那么愤怒。
“没关系,我能自己解决。”
沈方初拍拍她小脑袋,“要是有问题记得跟爹娘说。”
“哈哈哈——”
就在这时,对门李婆子发出一阵狂笑。
“她疯了。”陈见闻辣评。
沈方初拿起椅背上的帕子擦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先睡了,你们别玩太晚。”
对门的热闹她着实没精力去看,一天跑下来她感觉两条腿在离家出走的边缘跃跃欲试,浑身俱疲,现在只想倒头就睡。
陈见闻和陈今晚目送她离开,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丰富。
噢耶!
庆祝完,父女俩动作一致,双手抠住屁股下椅子的两侧,吭哧吭哧往前挪。
直达门槛前半个脚步的距离,两旁的门框就像是一个格子,将眼前的画面框住。
哐当——
摔门声撕裂黑夜的寂静,惊得父女俩下意识往后仰。
不消两秒钟,田翠花从屋里冲出来。
“大晚上不睡觉笑个屁,笑你妈卖麻花,再吵到老娘睡觉信不信老娘打死你。”
哐当——
又是一声摔门。
李婆子不甘示弱,从另一道门里冲出来,手指头直戳田翠花眼珠子。
她最有出息的闺女回来了。
她再也不是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欺负的了。
桀桀桀!
夜色笼罩下,微弱的月光洒在李婆子半边侧脸上,将她的狰狞面目照亮,一览无遗。
田翠花呆了呆,继而冷笑,从身后拿出一把杀猪刀。
瞬间,李婆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狰狞面目也只剩下狰了。
她一秒结巴,“你你你,你想干啥啥啥?”
“我干啥,我让你闭嘴!”
月光下,刀刃泛起冷冽的寒光,叫人心生惧怕。
“啊!!!”
“啊——站住。”
两人追出三号院。
躲在门内的父女俩眨眨眼,连呼吸声都放缓了。
“爹,我们追吗?”陈今晚抬头问。
凉风掠过,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陈见闻火速摇头,“不去,睡觉。”
倒掉洗脚水,陈见闻拿出抽屉里的雪花膏,囫囵在陈今晚脸上搓了一圈,然后拎着人后衣领上床。
捡起角落的小被褥,一股阳光晒后的味道扑面而来,将陈今晚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床的最里面。
这小丫头睡觉不老实,打被子就算了,还喜欢往床底下滚。
有几回他和沈方初醒来发现孩子不见了,到处找,心神俱裂之际见一颗脑袋从床底探出来,睁着惺忪的大眼睛嫌他们太吵了。
那种感觉,谁懂?
“爹,真的不去看吗?”陈今晚还惦念外面的热闹。
陈见闻掀开被子,和沈方初挤一床,泼冷水,“你明天不读书?”
陈今晚无话可说,忍着好奇和他道晚安。
时间慢慢走,临近深夜的枯水巷还很热闹。
天气阴冷,人们对八卦的热情大幅度降低,刚开始听见动静以为就是单纯拌嘴,一点起来的欲望都没有。
又躺了一会儿,听外人动静越来越激烈。
有人耐不住了,哆哆嗦嗦离开温暖的被窝,出门查看。
渐渐地,巷子里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
“又闹啥?”
赵老太来得晚,揣着手用肩膀去撞宋糊糊问。
宋糊糊正和别人吹牛,受到撞击回头望。
“你咋这时候才来,都闹好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