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英是个没啥心眼子的小姑娘,一唠起来恨不得把底裤都掀给沈方初看。
“我当初来妇联就是看这里清闲,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下乡太苦了,我爹娘就托人把我塞进来了。”
枯水巷多年,沈方初学会怎么做一个专业的听众。
比如此刻,无论听到多不合时宜的话,她都微笑点头,再添上一句‘真的吗’,‘好厉害’,‘你这个年纪已经很优秀了’。
属于万能答案。
左英被哄成胎盘,更乐得和她说话。
努努嘴,示意她看糊纸盒的曹音,小声蛐蛐。
“装的很。”
“嘘。”沈方初摇头。
这姑娘胆子真大,当面说人坏话,要不得,被人听见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年久失修的时钟挂在墙壁上方,时不时发出晦涩难听的移动声。
时针终于抵达十二点。
左英毛线一收,拉着沈方初朝外跑。
国营饭店。
“方初姐,你长得真漂亮。”
“咳咳!”
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夸奖,沈方初被面条呛到。
一抬头,对上左英的星星眼,她双手撑着下巴,一脸艳羡。
沈方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这姑娘的眼缘。
“面要坨了。”
沈方初指了指面条提醒。
左英这才放弃欣赏,拿起筷子夹面。
消停不到两分钟,她又眉飞色舞起来。
“你知道曹音和曹主任是亲戚吗?”
沈方初实话实说,“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哼。”
左英撇嘴,“你不晓得哦,曹音特别装,仗着她曹主任是她姑没少占便宜,你今天看到她手里的纸盒了吧,那本来都是要分配给贫苦人家的活儿,她非要横插一脚。”
“还有,当初她的分数根本不够进咱们部门的,全靠曹主任给她走后门,虽然我也是关系户,但我好歹分数够了。”
“方初姐,没骂你的意思,你没考试可你要从临时工开始做呀,这啥时候转正还不清楚呢。”
“……”
一顿饭,沈方初接收到的信息挤满脑袋。
总而言之,这姑娘就想表达一点,曹音不是个好东西。
沈方初挑起面条,瞳色淡的看不出情绪。
一连三日,曹主任毫无踪迹。
沈方初趴在桌子上打哈欠,枕着的报纸翻来覆去已经看三遍了。
左边的曹音依旧在糊纸盒,右边的左英还在打围巾,顺便哼小曲。
咚咚咚。
皮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想而知,来人有多用力。
“曹主任,中午好。”
左英语气不自然,手忙脚乱藏毛线。
相较之下,曹音就显得怡然自得多了,不慌不忙放下纸盒,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和笔。
对此,曹主任没说什么,看向沈方初。
“街道那边不同意。”
只瞬间,连带着另外两人的视线都落到沈方初身上。
众矢之的。
沈方初是感觉是这样。
“曹主任,街道那边有说原因吗?”
曹主任揉了揉疲惫的眉眼,转身坐到位置上,拿出陶瓷盅和茶叶,这才娓娓道来。
“那边王干事说,糊纸盒的活儿是他们的人费很大力气才拿到手的,如果交给我们她不好交代。”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
“呵。”
嘲讽乍现,沈方初朝左边望去,只见曹音那张温温柔柔的脸上露出不相符的尖锐。
“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呗,还找那么多借口。”
左英看不惯她,不过脑的怼,“人家也没错呀,本来就是他们费劲才弄到的活儿,凭啥交给咱们。”
说罢,还扫了眼曹音桌上的纸盒,微微撇嘴。
曹音瞪过去,“你究竟是哪边的?那么喜欢街道,你调去那边呀。”
一看她生气,左英立马不生气了,慢悠悠道:“实话实说而已,主任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还没咋就先和自己人闹起来,真遇到什么事还指望的上你们吗?”
适时,曹主任站出来制止,各打五十大板。
训完俩姑娘,她又把视线落到沈方初身上,语气柔和了些。
“听说你和王干事认识,要不你去说说。”
沈方初惊呆了,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她竟然和王干事认识。
看出她的抗拒,曹主任又说:“我是真认同你提出的这个办法,也想早点将事情落实下来,可你也看到了,我跑前跑后去街道三天,对面愣是没松口,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去试试吧,不行就算了。”
然后,她清晰感觉到曹音和左英的震惊。
不同的是——
曹音:怎么可能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左英:竟然是方初姐想出来的办法!!!
“我试试。”
沈方初应下。
做足功课,她提包出门。
妇联工作是真的清闲,她上班三天了,就没见过除她们四人之外的人光顾。
这年头打碎银牙和血往肚子里的吞妇女比比皆是,她们宁愿在深渊中苦苦挣扎,也不敢挣扎。
街道办事处。
和妇联在一条街上,可待遇却明显一个天一个地。
瞅瞅人家这亮堂的办公室,才刷的白墙,没生锈的铁门,新喷漆的桌子。
嘶,是羡慕的口水。
“沈方初,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方初回神,聚焦的视野前站着杨贵。
“杨叔,你来开会吗。”
“嗯。”杨贵甩了甩额前的碎发,用一种很不经意的语气说:“一个小会议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就见墙根上的窗户拉开,里面探出一颗脑袋。
“杨贵,你写的检讨根本没认识到错误,回去重写。”
尴尬,是今天的主基调。
沈方初默默看着杨贵那张脸一点点涨红,恼怒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他转身欲走。
沈方初立马将人拦住,“杨叔,你先别走,你帮我个忙。”
“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儿,我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败坏形象。”
沈方初看着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陷入沉默,算了,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杨叔,你带我去见王大婶吧。”
“啥?”
杨贵诧异,指着天说:“王干事是干事吗?她街道的副主任,是随随便便想见就能见的吗?”
沈方初抱胸,露出难耐的表情,“你不会见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