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青牧农场的雪彻底化了。屋檐下的冰棱消失无踪,露出被冻得发黑的木椽;田野里的冻土酥软下来,踩上去能陷进半只脚,散发出湿润的泥土腥气;仓库后的柳树枝条上,冒出了米粒大的绿芽,被风一吹,轻轻摇晃,像在试探着春天的温度。
陈鑫站在西坡的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把新翻的泥土,冰凉的湿意从指尖蔓延开来。王天凯带着人正在翻地,铁犁铧切开土地,露出下面深色的熟土,拖拉机突突地响着,是从一个废弃的农机站拖回来的,王天凯捣鼓了半个月才修好。“陈哥,这片地能种三亩冬麦,”王天凯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脸上沾着泥,笑得露出白牙,“再往南拓拓,秋收时能多打三百斤。”
“先把这三亩种好。”陈鑫把泥土撒回地里,“让杨振平把种子选仔细点,去年从粮站拉回来的麦种,挑饱满的播。”他看向远处的温室大棚,塑料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里面隐约能看见绿色的菜叶,“林溪的菜长得咋样了?”
“能吃了!”王天凯指着大棚,“昨天摘了一筐菠菜,林溪给煮了菜汤,鲜得很!”
农场的早晨总是热闹的。天刚蒙蒙亮,食堂的烟囱就冒出了烟,林溪带着几个女人在和面,准备蒸馒头;张守义背着个小筐,挨家挨户地收空粮袋,要拿去缝补了再用;巡逻队的汉子们扛着锄头,往新开的地里去,要趁着墒情好,把玉米种下去。
刘药师的实验室也热闹起来。他不再是一个人闷头研究,林溪偶尔会过去帮忙记录数据,王天凯帮他修好了离心机,甚至有两个读过高中的年轻人,主动提出想跟着他学,说想看看这特效药到底能不能成。“纯度又提高了,”刘药师举着试管,对着阳光看,里面的液体清澈得像水,“昨天用小白鼠做了实验,被感染后,十二个小时才发作,比上次又延长了六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林溪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眉头微蹙,“还是不够,从被咬到回农场,最快也得两个小时,处理伤口、注射药剂,时间太紧张。”
“我在想办法加一种催化剂,”刘药师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从金银花里提取的,古籍上说能清热解毒,说不定能增强蛋白酶的活性。”他现在说话的语气自信多了,军大衣换成了合身的棉袄,眼镜也擦得干干净净,不再是刚来时那副瑟缩的样子。
农场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口。时敬发的搜救队几乎每天都能带回几个人,有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有躲在废弃车里的,还有像野狗一样在山林里觅食的。陈鑫让人在东边的空地上又搭了几间土坯房,用黄泥糊了墙,看着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雨。
“陈哥,又带回五个,”这天中午,时敬发的队伍回来了,他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在一个煤矿里找到的,都是矿工,被困了快半年,瘦得只剩骨头了。”
五个汉子站在仓库前,穿着破烂的工装,头发像毡片,看见堆在墙角的粮食,眼睛都直了。林溪赶紧端来玉米粥,他们狼吞虎咽地喝着,粥洒在衣服上也顾不上擦,有个年轻的甚至喝着喝着就哭了,眼泪混着粥水往下淌。
“慢点喝,没人抢。”陈鑫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这儿就安全了,有吃有住,好好养着。”
时敬发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东边的村子搜得差不多了,明天我想往南走,听说那边有个镇子,以前挺热闹的,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再看看有没有活人。”
“注意安全。”陈鑫吸了口烟,“南边地势平,丧尸可能更多,别贪多,早去早回。”
“知道。”时敬发弹了弹烟灰,“对了,昨天杨振平说西边的栅栏有点松,我让马风宇他们去加固了,你抽空去看看。”
“嗯。”陈鑫点头,看着那五个狼吞虎咽的矿工,心里踏实了些。人多了,力量就大了,春耕、秋收、防御,都能多些人手。他甚至在琢磨,等麦种下去,就组织人把东边的小河引过来,修条水渠,这样浇水就方便了。
第二天一早,时敬发的队伍就出发了。这次走得远,他带了充足的干粮和水,还特意让王天凯把摩托车检修了一遍,说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能快点回来。陈鑫站在闸门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时敬发办事,他一向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农场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平静。杨振平带着人把西坡的地全翻了,撒上了麦种,盖上了薄土;王天凯的温室大棚又收了一茬小白菜,食堂的餐桌上终于有了绿色;刘药师的研究有了新突破,他说催化剂的效果不错,蛋白酶的活性提高了不少,只是还需要更多实验验证。
第五天傍晚,陈鑫正在仓库里和张守义盘点新收的种子,突然听见哨塔上的马风宇大喊:“回来了!时哥他们回来了!”
陈鑫心里一喜,快步往外走。闸门缓缓拉开,时敬发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只是样子有些狼狈——摩托车的轮胎瘪了一个,几个人的军大衣上沾着泥,时敬发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裤腿上还沾着草屑,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陈鑫赶紧迎上去,扶住他,“受伤了?”
“没事,跑的时候慌不择路,磕在石头上了,擦破点皮。”时敬发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一把抓住陈鑫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陈哥,出事了!大出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让陈鑫心里猛地一沉。“别急,慢慢说。”陈鑫把他扶到仓库门口的石头上坐下,林溪赶紧跑过来,拿出绷带和碘伏,蹲下身轻轻卷起他的裤腿——膝盖上蹭掉了一大块皮,血已经凝成了暗红的痂,看着确实是磕碰伤。
“我们在南边的黑风口山顶,”时敬发喘着气,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用望远镜看……看见……看见尸群了……”
“尸群?”陈鑫皱起眉,“多大规模?”
“不是小规模……”时敬发的声音发颤,他伸出手,却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太多了……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最少……最少有几万只!”
“几万只?”旁边的杨振平失声喊道,“怎么可能?哪来这么多丧尸?”
“是真的!”马风宇也跟着说,他的脸白得像纸,“我们数了半天,根本数不清,就像……就像黑色的潮水,往咱们这边移动!刚才在山脚下差点被外围的丧尸发现,骑着摩托疯跑才甩开,轮胎就是那时候碾到石头扎破的。”
陈鑫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盯着时敬发的眼睛,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它们往哪个方向移动?”
“咱们农场!”时敬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山顶看了两个时辰,它们的方向就是青牧农场!错不了!”
仓库门口瞬间安静了,连风声都听不见了。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几万只丧尸……这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几十、几百只可以比拟的,那是能把整个农场彻底淹没的力量,别说栅栏,就算是钢筋水泥墙,恐怕也挡不住。
“距离呢?”王铁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被方敏推着过来,脸色凝重,“离咱们还有多远?”
“大概……大概一百二十公里。”时敬发努力回忆着,“按它们的速度,最慢……最慢七天,最快……五天就能到!”
七天……最多七天。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它们为什么会聚集在一起?”林溪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下意识地看向温室大棚的方向,那里有刚种下的菜苗,有他们对春天的希望。
“不知道。”时敬发摇头,“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行动很有规律,不像以前那样乱撞。”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尸群中间,好像有个特别大的丧尸,比普通丧尸高一半,走在最前面,像是在领头。”
“领头的丧尸?”陈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听说过丧尸会变异,会出现迅捷型、力量型,但从没听说过有能领头的丧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丧尸有了组织?有了智慧?
“陈哥,现在咋办?”杨振平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步枪,却知道这玩意儿在几万只丧尸面前,根本不够看。
陈鑫没说话,他走到哨塔下,爬上塔顶,举起望远镜往南边看。视野里只有连绵的田野和远山,看不到任何异常,但他仿佛能看到那片黑压压的尸群,正一步步逼近,带着死亡的气息。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却再也闻不出春天的生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下来。”陈鑫从哨塔上下来,脸色平静得可怕,“杨振平,带所有人加固栅栏,把能找到的木头、石头都堆上去,越高越好;时敬发,你带人把西边的壕沟挖深,灌满水,再埋上尖木桩;王天凯,把拖拉机开到闸门后,加满油,随时准备撞;林溪,清点所有药品和绷带,准备应对伤亡;张爷,把粮食和水集中到仓库最里面,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刘药师……”
他看向刘药师,对方正站在人群后面,脸色苍白。“你的研究,能不能加快?”陈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可能……需要特效药。”
刘药师猛地抬起头,看着陈鑫,又看了看周围绝望的人们,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尽力!我一定尽力!”
“还有,”陈鑫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通知所有人,不管在干什么,立刻停下,准备战斗。从现在起,青牧农场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地转身,开始行动。杨振平带着人扛着木头往栅栏跑,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时敬发忍着膝盖的疼,指挥着人挖壕沟,铁锨撞击冻土的声音在黄昏里格外刺耳;林溪抱着医疗箱,快步走向仓库,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倔强。
陈鑫站在原地,望着南边的方向。夕阳正往山后沉,把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像血。他知道,这个春天,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平静。那场即将到来的尸潮,是青牧农场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他们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守住这片土地,全看接下来的七天了。
风里,似乎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嘶吼,像死神的号角,正在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