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沉入远山时,青牧农场的哨塔上第一次亮起了两盏灯。王天凯站在西北哨塔,杨振平顶替了他在西南哨塔的位置,两人手里都握着上了膛的步枪,目光死死盯着通往平州县的公路方向。暮色像墨汁一样在旷野上晕开,将那条蜿蜒的路染成模糊的灰黑色,始终没有出现那辆熟悉的嘉陵摩托的影子。
仓库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锅。林溪把最后一碗热粥放在桌上,白汽氤氲着她的脸,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李梅抱着已经睡着的小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赵春燕和孙小花坐在角落,手里的针线半天没动一下。张守义拄着拐杖,在仓库门口来回踱步,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也没察觉,嘴里反复念叨着:“该回来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陈鑫坐在最里面的木箱上,手里摩挲着那把95式步枪,枪身的冷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躁。时敬发和王铁柱是中午出发的,按路程算,侦查一个来回最多五个小时,就算路上遇到点小麻烦,天黑前也该回来了。可现在,月亮都爬上了树梢,除了风吹过围墙的呜咽声,外面连一点引擎的动静都没有。
“鑫哥,要不我去找找?”杨振平不知什么时候从哨塔上下来了,防暴盾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我骑摩托去,快得很,顺着路找,说不定他们车坏了,正等着救援呢!”他的嗓门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冲动,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坐下。”陈鑫抬了抬眼皮,声音平静得有些刻意,“现在出去?黑灯瞎火的,路上情况不明,你知道他们在哪?万一遇到丧尸群,你是去救人还是去添乱?”
“可……”杨振平还想争辩,被时敬发留下的那把复合弓突然从墙上滑了下来,“啪”地掉在地上,惊得所有人都跳了一下。他弯腰捡起弓,箭囊里的碳素箭叮当作响,像是在催促什么。
“再等等。”陈鑫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公路的方向。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远处偶尔闪过几点磷火,那是丧尸腐烂的残骸在发光。“时敬发的经验比你丰富,王铁柱力气大,真遇到事,自保肯定没问题。说不定是路上发现了别的情况,耽误了时间。”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别人,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陈鑫心里清楚,平州县不比镇上,四十公里的路程,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致命:老桥塌了、收费站堵车被丧尸围困、摩托车没油……最坏的可能他不敢想,只能一遍遍地在心里盘算着应对的方案。
老周抱着个工具箱从外面进来,里面是他连夜修好的几个手电筒,电池都是新换的。“给,”他把电筒分给众人,“万一……我说万一,真要出去找,也得有亮才行。”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也没抱什么好念头。
马风宇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地擦着那把斧头,听到老周的话,突然开口:“我也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认识路,以前跟我爸去平州县送过货。”
陈鑫看了他一眼,这是马风宇加入农场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参与行动。他点了点头:“再说。”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仓库里的煤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把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扭曲而细长。林溪端来的热粥早就凉透了,没人动一下。张守义的拐杖在地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最后索性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叹气。
午夜时分,杨振平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防暴盾就往外走:“我不管了!就算是抬,我也得把他们抬回来!”
“站住!”陈鑫厉声喝止,快步追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把所有人都拖进危险里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杨振平红着眼,胳膊猛地一甩,陈鑫没防备,被他甩得后退了两步。“时哥是我兄弟!铁柱虽然刚来,也是咱们的人!我不能不管!”
“我没说不管!”陈鑫也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天亮!天亮了视野好,咱们准备充分了再去!就算真出事了,白天行动也比晚上送死强!”
两人对峙着,胸口都剧烈起伏。仓库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林溪想劝又不敢,李梅把小雅抱得更紧了,张守义拄着拐杖挡在两人中间,急得直咳嗽:“别吵!别吵!都是为了大家……”
杨振平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猛地把防暴盾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哨塔上的王天凯大喊:“咋了?”
“没事!”陈鑫喊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防暴盾,塞回杨振平手里,“守住你的哨塔去。再等三个小时,天一亮就出发。”
杨振平没说话,抓起盾牌,转身噔噔噔爬上了哨塔,沉重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荡。陈鑫望着他的背影,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林溪走过来,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擦汗吧。”
“谢谢。”陈鑫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冰凉的布料让他稍微冷静了些,“让大家都去休息吧,轮流守夜,别都耗着。”
“你也歇会儿。”林溪的声音很轻,“你是主心骨,不能倒下。”
陈鑫点了点头,却没动。他靠在仓库的门框上,手里的步枪始终没离手,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公路尽头。夜风吹过,带来远处丧尸模糊的嘶吼,更显得农场里的寂静格外压抑。他想起时敬发出发前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笑,说“放心,天黑前准回”;想起王铁柱兴奋地扛着撬棍,说要多找几根好木料……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剩下的几个小时,仿佛比一个世纪还漫长。李梅和孙小花靠在草堆上睡着了,赵春燕和张守义轮流在门口张望,老周守着发电机,时不时检查一下油量,马风宇则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木箱上,斧头就放在手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陈鑫猛地站直了身体:“准备出发!”
杨振平几乎是从哨塔上跳下来的,手里的斧头已经磨得锃亮。老周把加满油的摩托车推了出来,马风宇背上了弓箭,林溪往他们包里塞了足够的水和压缩饼干,眼眶红红的:“小心点。”
“等我们消息。”陈鑫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准备跨上摩托车,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引擎声。
“听!”马风宇猛地指向公路方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嘉陵摩托特有的突突声,虽然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却像天籁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他们!”杨振平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地大喊,拔腿就往门口跑。
陈鑫也快步跟了出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公路尽头,一个模糊的黑影正摇摇晃晃地驶来,摩托车的排气管冒着黑烟,显然是出了故障。离得近了,才能看清骑车的是时敬发,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衣服上沾着大片暗红色的污渍,后座的王铁柱歪着头,像是失去了意识,背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箭。
“快!搭把手!”陈鑫大喊着冲过去,在摩托车熄火前扶住了车把。时敬发几乎是摔下来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看到陈鑫,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铁柱!铁柱!”杨振平抱起后座的王铁柱,发现他的右腿血肉模糊,裤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显然是被丧尸抓伤了。“妈的!丧尸!”他怒吼一声,眼睛瞬间红了。
“别慌!先抬进去!”陈鑫按住他,指挥着马风宇和老周,“把他们抬到仓库,林溪,快让老周拿医药箱!”
混乱中,时敬发和王铁柱被抬进了仓库。林溪和李梅立刻上前处理伤口,张守义指挥着其他人烧热水,杨振平背对着众人,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
时敬发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摸向背上的复合弓,看到陈鑫正蹲在面前,才稍微放松了些,沙哑地说:“水……”
林溪赶紧递过一碗水,时敬发一饮而尽,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左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我没事……胳膊被钢管砸了一下,断不了。”他喘着气说,目光转向旁边昏迷的王铁柱,“他……他被丧尸抓了一下,在腿上……”
“老周正在处理。”陈鑫的声音低沉,“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才回来?遇到什么了?”
时敬发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经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们按张爷说的路线,下午两点就到了平州县郊。木材厂的大门是关着的,铁门上全是抓痕,我们以为里面没东西,正想找侧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显然当时的景象让他心有余悸:“我们爬上旁边的树往里看……妈的……里面全是丧尸!黑压压的一片,最少有二三百只!堆在院子里,跟他妈蚂蚁似的!有的在啃木头,有的在撞仓库的门,还有几只趴在墙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二三百只?”陈鑫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远超他的预料。他们农场全员出动,最多能应付几十只丧尸,二三百只,简直是灭顶之灾。
“我们吓得赶紧下来,想绕到侧门看看,结果惊动了门口的几只丧尸。”时敬发继续说,额头上渗出冷汗,“王铁柱为了掩护我,被一只丧尸抓了腿,我们拼命跑,摩托车还在半路没油了,只能推着走,绕了好远的路才避开尸群……”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王铁柱,眼神里充满了自责:“都怪我,不该靠那么近的……”
“不怪你。”陈鑫打断他,“是我们低估了风险。二三百只……看来木材厂是不能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王铁柱身边,老周正在给他的伤口涂消炎药,并用绷带紧紧包扎起来。
“怎么样?”陈鑫轻声问。
老周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伤口太深,而且已经开始发黑了……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仓库里再次陷入沉默,比昨晚的等待更加压抑。时敬发带回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所有人对木材的期待,王铁柱的伤势更是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重逢的喜悦。
陈鑫走到门口,望着刚刚亮起来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二三百只尸群盘踞的木材厂,受伤昏迷的王铁柱,还有依旧短缺的木材……新的难题像潮水一样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先照顾好他们两个。”陈鑫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静,“木材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王铁柱挺过来。杨振平,你守着门口,任何人不准靠近仓库,防止感染。林溪,准备些流食,等他们醒了好吃。”
众人默默点头,开始按陈鑫的吩咐行动。阳光透过仓库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重。时敬发靠在木箱上,望着昏迷的王铁柱,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杨振平站在门口,背影僵硬,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林溪和李梅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担忧。
陈鑫知道,这次的侦查失败,不仅仅是失去了获取木材的机会,更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末世的危险,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残酷。二三百只尸群的阴影,像一朵乌云,笼罩在了青牧农场的上空。
他握紧了手里的步枪,枪身的冷意让他保持着清醒。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木材可以想别的办法,王铁柱要尽力救治,而那片盘踞在木材厂的尸群,迟早是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