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指挥中心的气氛并未因卜皓的“静待”指令而松懈，反而如同拉满的弓弦。欧雅手下最精干的侦查员已无声无息地布控在刘斌家周围及他可能的动线上，苏小晴的舆情监控网也张得更紧，任何关于海狼之死的风吹草动都将被迅速捕捉、引导。
沈幼楚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是星洲港扩建配套工程复杂的股权穿透图和资金流示意图。那堵由保密法、多层代理和国资背景筑成的“高墙”依然坚固，但并非全无缝隙。“卜主任，”她清冷的声音打破寂静，“‘深渊’资金流入‘星洲港投资控股’（项目平台公司）的路径虽然被切割混淆，但并非无迹可寻。我反向追踪了平台公司近期几笔异常大额支出的下游承包商，其中一家‘宏远建设’，其实际控制人的配偶，与赵强的表弟有多次密集资金往来，数额不小。这是间接的、但指向性很强的关联证据。”
“很好！”卜皓眼中精光一闪，“宏远建设…赵强表弟…链条在向赵强本人收缩。盯紧宏远，查它所有承接的星洲港相关工程，特别是那些预算虚高、结算异常的项目！这可能是撕开‘高墙’一角的关键！”
就在这时，卜皓的保密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特殊的内部代码。他走到角落接起：“郑书记。”
电话那头传来省委书记郑国锋沉稳但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小卜，刘省长刚跟我通了气。他强调星洲港是全省一号工程，关乎发展大局和稳定，要求各方面工作都要服务、服从于这个大局，特别是敏感案件的调查，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节奏和影响，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波动和恐慌。”（传达刘伟的施压）
卜皓心下了然：“书记，我明白。我们始终依法依规，证据指向哪里就查到哪里。目前进展清晰，刘斌作为关键环节已浮出水面，资金链也指向了特定关联方。如果因为‘大局’就停滞，恐怕会错失良机，让蛀虫更深地侵蚀根基。”
郑国锋沉默片刻：“你的判断我清楚。王援朝书记那边，态度很坚决。他刚跟我汇报，纪委已经锁定了几个与海狼、帝豪有染且级别不低的干部，证据扎实。他准备适时动手，打掉一批，震慑一片。阻力…不会小。你这边要快，更要准！证据链必须无懈可击，尤其是涉及到敏感人物和领域的。”
“是！请书记放心，铁证如山是唯一标准。”卜皓斩钉截铁。
“嗯。李部长（中组部）近期可能会关注云州的动态…保持定力，稳步推进。”郑国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挂断了电话。这既是压力，也是某种背景——更高层的眼睛在看着。
云州省政协，一间僻静的茶室。
张为民（政协主席）正慢条斯理地泡着功夫茶，袅袅茶香中，他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省政协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前副主席，也是本地派系的重要元老。
“老领导，尝尝这泡新到的凤凰单枞。”张为民笑容可掬，仿佛闲话家常，“最近省里不太平啊。星洲南郊化工厂那摊子事刚压下去，海狼又死在医院，闹得满城风雨。卜皓副秘书长年轻气盛，冲劲是足，可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郑书记那边，似乎也由着他？”
前副主席抿了口茶，微微摇头：“后生可畏。不过，83亿那个窟窿（指南郊化工厂关联的土地财政和贪腐问题），好不容易才…（他做了个抹平的手势）现在又翻腾起来，还牵扯到赵强、白诚那些人，甚至隐隐指向刘省长的项目…赵老（张为民后台）那边，恐怕会不安吧？”
张为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赵老高瞻远瞩，对云州的稳定和发展大局一直很关心。他老人家常说，发展不能乱了章法，稳定压倒一切。现在有些人，打着改革的旗号，四处点火，破坏团结，冲击既有的、行之有效的秩序，这很危险。”他放下茶杯，声音压低，“尤其是资金链的事，查得太深太广…容易伤筋动骨啊。星洲港项目，不仅是刘省长的政绩，也关系到多少人的饭碗和地方发展？卜皓这么查下去，万一真查到什么不该碰的，或者被有心人利用，把火烧到不该烧的地方…后果难料。”
正说着，张为民的贴身秘书悄然进来，附耳低语几句。张为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恢复平静，对前副主席道：“失陪一下，接个电话。”
他走进内室，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语气恭敬：“赵老秘书您好…是，是…我明白…云州这边风浪是有点大…郑书记和卜皓同志决心很大…资金链的事…牵扯到星洲港…刘省长那边压力也很大…是，您的指示很及时…‘大局为重，同舟共济’…我会想办法和‘相关同志’沟通，把火苗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不能让它燎原，更不能烧到不该烧的船…必要时，动用一些‘舆论资源’提醒一下分寸感也是可以的…请您转告赵老放心，云州的盘子，乱不了。” 放下电话，张为民眼神阴鸷。赵老显然对资金链可能暴露的风险高度警惕，并暗示必要时可以联合刘伟（“同舟共济”），甚至动用舆论（指向苏小晴的领域）给卜皓制造障碍。
省公安厅，小会议室。
一场小范围的刑侦专家案情分析会刚刚结束。与会者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公安厅长欧阳和一个他信任的技侦处长。
欧阳厅长五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如潭，久居高位养成的沉稳气场令人安心又敬畏。他拿起桌上关于海狼案、刘斌监控报告以及沈幼楚那份资金关联分析的摘要（由卜皓按程序报送省厅），仔细翻阅着。
“厅长，卜副秘书长这条线…挖得很深啊。”技侦处长低声道，“刘斌是颗钉子，赵强也悬了。最麻烦的是资金链…星洲港的水太浑，牵涉太广。刘省长那边…”
欧阳放下材料，目光投向窗外省府大楼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证据链，走到哪一步了？对刘斌的监控，有把握吗？”
“卜副秘书长那边提供的间接证据链很扎实，刘斌的异常行为和资金问题基本坐实。监控滴水不漏，他跑不了。直接指向赵强甚至更高层的铁证，还在收集中，但沈幼楚主任提供的那个‘宏远建设’的线索很有价值。至于星洲港资金…目前还是间接关联和合理怀疑，缺乏直接、能锁定到具体责任人的证据。”
欧阳微微颔首：“卜皓…有胆识，有手段。郑书记和王书记支持他，不是没有道理。但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甚至…玉石俱焚。”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白诚最近有什么异常？”
“很‘规矩’，但私下小动作不少，尤其关心星洲港那边的安保部署和案件进展通报范围。”
“嗯。”欧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告诉卜皓，省厅会全力支持依法办案。该动刘斌的时候，省厅的力量随时可以支援，确保万无一失，防止任何串供或毁灭证据的可能。但是…”他语气加重，“涉及重大工程、高级别干部的线索，每一步都必须有铁证支撑！程序必须绝对合法合规！对手不是吃素的，任何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变成攻击我们的武器。让他务必谨慎，谋定而后动。”
“是！我立刻传达。”
欧阳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州的城市轮廓，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处长说：“云州这盘棋，到了最凶险的中盘。有人想搅浑水，有人想快刀斩乱麻…公安的天职是守护法律和公正，不是任何人的棋子。风暴要来，那就让它在法律的框架内，来得更猛烈些吧。前提是…我们手里握着的，必须是斩妖除魔的正义之剑，而非双刃的利器。” 他拿起内线电话：“给我接郑书记办公室。”
风暴的漩涡正在加速转动。卜皓手握渐趋明朗的线索，背后是郑国锋、王援朝乃至李部长隐形的支持，前方是刘伟以“大局”筑起的高墙，侧面是张为民、赵老阴魂不散的搅局与合纵连横的企图。而一直隐于幕后的公安厅长欧阳，终于显露身影，他的态度看似中立支持依法，实则强调“铁证”与“程序”，既是为卜皓提供后盾，也是在风暴来临前划下的红线——胜负手，就在于卜皓能否在惊涛骇浪中，精准地抓住那稍纵即逝的致命破绽。刘斌，这个小小的看守所副所长，已然成为撬动整个云州权力格局的支点，他背后的人，还能“稳”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