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财的“跳楼自杀”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云州本就暗流汹涌的舆论场。赵东阳精心策划的嫁祸毒计,精准地命中了公众最敏感的神经。
“举报人离奇坠亡!就在省纪委工作组眼皮底下!”
“是畏罪自杀,还是被逼灭口?真相何在?”
“省纪委办案方式是否过激?谁来保障举报人安全?”
本地网络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各种猜测、质疑、愤怒的声音甚嚣尘上。情绪被煽动起来的死者家属,披麻戴孝,抬着花圈,堵在了清风苑宾馆的大门外,哭嚎声、控诉声、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悲愤的声浪,冲击着工作组驻地本就不甚牢固的门墙。
“还我丈夫命来!”
“省纪委草菅人命!”
“交出凶手!严惩渎职!”
愤怒的人群试图冲击警戒线,现场一片混乱。秦武带着调查员们奋力维持秩序,脸色铁青。压力,如同实质般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工作组人员的肩头,几乎令人窒息。
省纪委内部的电话也接踵而至。分管案件的副书记声音凝重,透着担忧:“卜皓同志,云州情况很复杂!舆论汹汹,影响极坏!省委主要领导都过问了!案子要办,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确保稳定,不能授人以柄!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暂缓,或者调整策略!”话语背后的潜台词清晰可见:压力太大,该退则退。
更令人心寒的是市委书记周正华的态度。他亲自来到清风苑“慰问”,握着卜皓的手,语重心长,眼神却闪烁不定:“卜主任,辛苦,委屈你们了!这个张广财…唉,谁知道他会想不开呢?现在闹成这样,对我们云州的形象、对发展大局,都是巨大的伤害啊!办案…还是要讲究策略,有时候,锋芒太露,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人,也容易…误伤无辜嘛。”他口中的“自己人”和“无辜”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他甚至“不经意”地提起:“我听说,老张之前跟鼎峰那边也有点经济纠纷?会不会是…私人债务问题想不开?”这看似开脱的引导,实则暗藏祸心,试图将水搅得更浑,甚至隐隐将矛头引向卜皓过于“锋芒毕露”的调查方式。
卜皓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群情激愤的场面,听着内外夹击的压力。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眼神深处却像淬了火的寒冰,冰冷而锐利。退?不可能!暂缓?只会给对手更多喘息和毁灭证据的时间!他卜皓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二字!
“秦武!”卜皓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主任!”秦武立刻应道,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战意。
“两件事,立刻办!”卜皓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秘密联系市局刑侦支队长王铁山!避开赵东阳!告诉他,我要张广财案最原始的现场勘验报告、尸检报告!还有,案发前后金鼎大厦及周边所有能调取的监控!立刻!马上!我要知道张广财到底是怎么‘跳’下去的!”
“是!”秦武没有丝毫犹豫。王铁山是条硬汉子,早对赵东阳的跋扈不满,是市局里少数可以信任的力量。
“第二,”卜皓的目光转向一直守在电脑前的小陈,“把苏小晴拿到的所有证据——污染现场照片、视频、村民证词、污泥和井水样本的初步检测报告,还有那份控诉鼎峰集团非法倾倒、草菅人命的深度报道文稿,立刻整理出来!准备…引爆!”
小陈精神一振:“明白!文稿苏记者那边已经基本完成,极具冲击力!”
卜皓眼中寒光一闪:“赵东阳想用一条人命来搅浑水,转移视线?好!那我就用成千上万被荼毒的生命和土地,把鼎峰集团、把李国涛、把他赵东阳,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全省、甚至全国人民都看看,云州这繁荣的表象下,流淌着怎样的毒血!”
云州城,暗夜深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康明国际医院,汇入稀疏的车流。车内,沈幼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脸色苍白如纸,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顾鼎峰那淬毒的威胁,母亲微弱的呼吸,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拒绝了顾鼎峰的“要求”,没有去刺探卜皓的情报,也没有去“引导”卜皓调查周正华。但她知道,拒绝的代价是什么。母亲的药…还能撑几天?顾鼎峰那种人,绝对说到做到!绝望如同深海,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正被拖向无底的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流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萤火,顽强地闪烁起来。卜皓…那个在月光下撞见她崩溃的男人…那个眼神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的男人…他,或许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可能带来一丝光亮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母亲!她需要一个承诺,一个渺茫的希望!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无法遏制。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悲壮。她颤抖着手,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伪装成普通U盘的录音笔,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似乎被什么东西浸染过、颜色略深的便签纸。
录音笔里,是顾鼎峰在病房里那番赤裸裸的威胁。而那张便签纸上,用极其清秀却带着一丝不稳的笔迹,记录着一个关键信息:
丙申年腊月十八,省城‘雅韵轩’库房,汝窑天青釉葵花洗,顾转呈李。
这是她曾经在李国涛办公室整理文件时,无意间瞥见顾鼎峰亲笔写下、又迅速销毁的便条残片。她鬼使神差地记住了内容,并在一个不眠之夜,凭着记忆写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件汝窑笔洗是否还在,但这可能是唯一能指向李国涛核心雅贿的、未被白景琦“意外失火”烧掉的实物证据!
她不知道卜皓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清风苑。她不敢打电话,不敢发信息,任何电子痕迹都可能被监控。她只能赌!赌自己能悄悄接近,赌卜皓能明白她这份孤注一掷的托付!
车子在距离清风苑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停下。沈幼楚付了钱,戴上口罩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深夜归家的普通白领,低着头,快步穿行在昏暗的小巷中。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清风苑的后巷,僻静无人。她躲在巨大的垃圾箱阴影里,借着月光,死死盯着宾馆后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走了出来,是秦武!他似乎在等车,显得有些焦急。
沈幼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小小的U盘和那张折叠的便签纸,朝着秦武的方向,用力抛了过去!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在离秦武脚边不远的地上。
秦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阴影。他看到了地上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也隐约看到了垃圾箱后那个迅速缩回去的、包裹严实的身影!那身形…他瞳孔微缩!是沈幼楚?!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弯腰捡起U盘和纸团,迅速塞进口袋。他对着阴影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向刚驶来的车辆,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迅速驶离。
垃圾箱后,沈幼楚瘫软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她成功了!东西送出去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卜皓…他会信吗?他能做到吗?母亲…母亲还能等到那一天吗?冰冷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是为那渺茫的希望,也是为自己无法预知的未来。
清风苑宾馆,卜皓的临时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凝固。秦武将那个染着一点暗红(不知是沈幼楚紧张时手心的汗渍还是别的什么)的U盘和便签纸放在卜皓面前,低声汇报了刚才惊险的一幕。
卜皓拿起那张便签纸,目光扫过那行清秀的字迹,落在“汝窑天青釉葵花洗”和“雅韵轩库房”上。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这是突破“雅贿”防线的致命坐标!他立刻将U盘插入电脑。
顾鼎峰那阴冷、带着赤裸裸威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播放出来:
“…这药…还能不能按时送到,伯母还能不能撑下去…可就全看沈秘书长的态度了…”
“…摸清卜皓下一步的调查重点…特别是…他手里到底掌握了白老板多少东西?”
“…引导一下卜主任的视线…周书记在云州这些年,屁股底下就真的那么干净?”
“…是继续当李市长、当鼎峰集团的好朋友…还是选择一条死路,让老人家…连最后这点安稳都失去?你自己选。”
录音结束。房间内一片死寂。
卜皓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愤怒于顾鼎峰的卑鄙无耻,更震撼于沈幼楚在如此绝境下孤注一掷的勇气!这份录音,不仅洗刷了工作组“逼死人命”的污名,更是赵东阳指使嫁祸的铁证!而那张便签纸…则是斩向李国涛的利刃!
“好一个沈幼楚…”卜皓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看向秦武,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如同磐石:“立刻行动!第一,通知王铁山,尸检结果和现场勘验报告一到,立刻公布!揪出杀害张广财的真凶!第二,联系省纪委技术中心,立刻恢复U盘录音,作为赵东阳涉嫌故意杀人(未遂)、诬告陷害的关键证据!第三,通知小陈,苏小晴的报道,《毒瘤之祸——鼎峰集团非法排污触目惊心实录》,立刻联系省报、国家环保部官媒,还有所有我们能影响的大平台,明天一早,给我铺天盖地发出去!第四,”他的目光落在便签纸上,寒光四射,“立刻协调省纪委三室,秘密布控省城‘雅韵轩’!给我盯死那个库房!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是!”秦武胸膛起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绝境之下,卜主任的反击如同雷霆万钧!沈幼楚的牺牲,终于换来了撕破黑暗的曙光!
次日清晨,当云州市民还在为张广财的“跳楼自杀”和家属围堵省纪委的消息议论纷纷时,一场更大的舆论风暴,以一种更直观、更惨烈的方式,席卷了全国!
各大权威媒体平台,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布了由云州电视台首席调查记者苏小晴署名的重磅报道——《毒瘤之祸——鼎峰集团非法排污触目惊心实录》!
报道中,高清的照片和视频触目惊心:堆积如山的剧毒污泥、枯死的山林田野、村民身上溃烂的皮肤、浑浊发臭的井水、孩子们病弱的身影、老人绝望的泪水…配合苏小晴犀利悲愤的文字,将鼎峰集团旗下化工厂长期非法倾倒有毒废料、罔顾人命、荼毒环境的滔天罪行,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不是发展!这是犯罪!”
“鼎峰集团,滚出云州!”
“严惩凶手!还我绿水青山!”
愤怒的声浪瞬间淹没了之前关于张广财案的种种猜疑!鼎峰集团,这个云州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的华丽外衣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内里流淌着毒汁的狰狞面目!矛头直指其背后的保护伞!舆论的焦点,瞬间被强力扭转!
几乎就在报道引爆舆论的同时,云州市公安局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刑侦支队长王铁山面容冷峻,面对镜头,公布了张广财案的初步调查结果:
“经法医详细尸检及现场痕迹复原,死者张广财系生前遭受钝器重击头部导致昏迷后,被人从高处抛下!颈部有扼痕,指甲缝中提取到不属于死者的皮屑组织!现场监控显示,案发前有两名可疑男子尾随死者进入大厦!此案系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意图伪造自杀现场,嫁祸省纪委工作组,性质极其恶劣!我局已成立专案组,全力缉拿凶手!”
真相大白!舆论再次哗然!嫁祸!赤裸裸的、灭绝人性的嫁祸!所有矛头,瞬间指向了有能力、有动机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政法委书记赵东阳!
赵东阳苦心经营的嫁祸毒计,在卜皓精准的组合拳下——沈幼楚的致命证据、苏小晴的舆论核弹、王铁山的真相公布——被彻底粉碎!他不仅没能逼走卜皓,反而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清风苑门前的哭嚎和抗议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市民们对鼎峰集团滔天罪行的愤怒声讨,是对赵东阳卑劣行径的强烈谴责!
卜皓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重新恢复平静的街道,以及远处城市上空仿佛被报道点燃的愤怒云层。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绝地反击,首战告捷。但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沈幼楚送来的那把钥匙,已经握在手中。是时候,去打开那扇藏着汝窑笔洗、也藏着李国涛最终罪证的大门了。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稳如铁:
“秦武,通知下去,按计划准备。收网行动…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