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柳林村夜晚的宁静，但很快又在村口停下，只留下红蓝光芒在夜幕下无声闪烁。卜皓的车在距离人群聚集地百米开外停下，他推门下车，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和泥土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秦武和张铁军带着几名便装干警迅速靠拢过来。
眼前的景象远比电话里描述的更混乱。临时工地的探照灯被砸坏了一盏，光线变得昏暗扭曲。几十名村民举着用竹竿和床单临时制作的粗糙横幅，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反对贪污征地款，还我活命钱！”、“官商勾结，坑害百姓！”。人群情绪激动，推搡着几名穿着勘探队马甲、满脸惶恐的工作人员，临时工棚的门板被踹得摇摇欲坠。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更添了几分混乱。
“卜主任！”孙立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清河区委书记王海、区长李强、区公安分局局长赵刚，以及柳林街道党工委书记刘明。
“情况怎么样？有人受伤吗？”卜皓声音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勘探队的小张被推搡时胳膊擦伤了，不严重。村民这边暂时没有。”孙立伟快速汇报，“领头的就是那个刘老四，光着膀子，嗓门最大那个！”他指向人群中心一个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的中年汉子。
卜皓点点头，对公安分局局长赵刚说：“赵局长，让你的人，全部退到外围警戒，没有命令，绝对不准进入冲突区域，更不准使用任何强制手段！只负责维持秩序，防止事态失控，保护群众和工作人员安全！记住，老百姓不是敌人！”
“是！卜主任！”赵刚立刻通过对讲机下令，原本试图靠近维持秩序的警察迅速后撤，形成一道松散的警戒线，将混乱的核心区域隔离出来，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
卜皓深吸一口气，迈步朝人群中心走去。秦武和张铁军一左一右，如同磐石般紧随其后，无形的气场让喧嚣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
“乡亲们！我是市委的卜皓！”卜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家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诉求，请跟我说！这样围着、推搡，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伤着人！都冷静一下！”
“卜主任？你就是那个管事的？”刘老四瞪着通红的眼睛，梗着脖子冲过来，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味扑面而来，“你来的正好！你们政府征地，说好的补偿款呢？钱呢？！都被贪官污吏吞了吧！让我们老百姓喝西北风啊！”他身后的村民也跟着鼓噪起来。
卜皓没有后退，目光平静地看着刘老四：“刘老四同志，你说补偿款没发，是没发给你个人，还是都没发？征地补偿方案，村里公示了吗？你签协议了吗？”
“公…公示了又咋样？”刘老四被卜皓的冷静和直接问得一愣，气势稍弱，“签…签是签了，可钱呢？影子都没见着！光让我们按手印，钱不给，这不是骗人是什么？还有，这补偿标准太低了！根本活不下去！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老百姓不懂法！”
卜皓转向街道书记刘明和匆匆赶来的柳林村支书老柳：“刘书记，老柳支书，征地补偿款发放流程走到哪一步了？为什么村民说没拿到钱？”
老柳支书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急得直跺脚：“卜主任，冤枉啊！补偿方案是区里统一标准，严格按照省、市文件定的，绝对没有克扣！协议签了后，钱是要走区财政审核、银行代发流程的，这需要时间啊！第一批签得早的几户，钱前天刚打到卡上！刘老四他们是第二批签的，按流程，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账！我们村委天天催，可这钱…钱它没到账，我们也没法变出来啊！”
刘明也赶紧补充：“卜主任，孙副市长，我们街道和村委绝对没有贪污一分钱！所有账目都是公开透明的！发放慢，确实是区财政那边走流程需要时间，我们也一直在催！至于补偿标准，省、市都有明文规定，我们清河区执行的是最高档，绝对没有克扣！”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一个裹着旧棉袄、抱着哇哇大哭婴儿的年轻媳妇挤到前面，带着哭腔：“领导！俺们不是不讲理！可娃他爹在城里工地上摔断了腿，等着钱救命啊！签协议时说很快就能拿到钱，这都等了快十天了！娃的奶粉都快没了！”她怀里婴儿的啼哭声，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揪心。
卜皓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向刘老四：“刘老四，你家里也有急用？”
刘老四被问得有些窘迫，梗着脖子：“我…我老娘病了，等着钱抓药呢！谁家没个急事？你们当官的就知道拖！”
卜皓转头，对孙立伟和清河区长李强斩钉截铁地下令：“孙副市长，李区长！我不管财政流程有多复杂！立刻协调区财政局和代发银行！特事特办！今晚！最迟明天上午九点前，柳林村所有已签协议村民的征地补偿款，必须一分不少地打到他们个人账户上！银行不开门，就找值班领导！系统有问题，就手动处理！这是死命令！钱不到账，你俩就给我守在银行和财政局！”
他又看向公安分局局长赵刚：“赵局长，等钱到账信息确认后，你负责协助村委和街道，用村里的广播，挨家挨户通知到位！同时，安排民警维持好秩序，防止取款时出现混乱！”
“是！” “保证完成任务！” 孙立伟、李强、赵刚齐声应道，立刻拿出手机开始紧急协调。
卜皓这才看向村民，语气缓和但依旧有力：“乡亲们，补偿款发放延迟，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道歉！我保证，最迟明天上午，大家的补偿款一定到账！补偿标准，是省、市依法依规制定的，如果大家觉得不合理，可以派代表，带着你们的依据，随时到区里、市里来反映，我们坐下来一条条谈，讲政策，摆道理！但是，像今天这样聚众围堵，破坏设备，伤及无辜，是违法的！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让有理变成没理，甚至要承担法律责任！”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和坐在地上哭泣的老妇：“谁家没个难处？政府理解！有急用钱的，等会儿到老柳支书那里登记，核实后，街道可以先行垫付一部分应急！但是，我卜皓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有人想利用大家的困难，煽风点火，造谣生事，阻挠市里的重点工程建设，损害绝大多数云州老百姓的利益，市委市政府，公安机关，也绝不姑息！”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刘老四身上，带着穿透力：“刘老四，你老娘看病急用钱，等会儿第一个给你登记垫付！但是，你带头闹事，砸坏设备，惊扰四邻，这笔账，等补偿款落实后，公安机关会依法依规处理！你是条汉子，就敢作敢当！”
刘老四被卜皓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又听到能先拿到钱给老娘看病，加上卜皓承诺明天钱肯定到账，那股被酒精和煽动起来的蛮横劲儿泄了大半，嘟囔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只要钱到位，谁想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