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春风又吹尽,夏天再次姗姗而来。
等蝉鸣撕开 1988 年盛夏的帷幕时,山城医学院绿树成荫、绿草如被。
临床医学系 86 级的医学生们正忙着打包行李,准备离校到实习医院去报到。即将走入实习岗位,为以后执业行医奠定最后的坚实的基础。
而田建春所在的班级,在这离别的热浪里更添几分荣耀 —— 他们以横扫全系 80% 奖学金的傲人战绩,将三成院级荣誉收入囊中。
这份沉甸甸的成绩单,像枚镀金的徽章,别在即将散场的青春襟前。
表彰名单公示的那个午后,谢长天院长办公室的阳光斜斜切过桌面上零散的文件,田建春站在光影交界处,领口别着的校徽微微反光。
谢长天摘下眼镜,指尖摩挲着表彰文件上田建春的名字,终于问出憋了许久的疑惑:“建春,你为何总盯着医\/疗体\/制改\/革的政\/策?别的学生这会儿都在为实习单位发愁,你却把《关于卫生工作改革若干政策问题的报告》翻得边角发毛。”
谢长天忍不住多次想起时任重提起的他的违和感。
一个专科的大二在校生,干嘛老盯着医疗体制的改\/革的政\/策和措施呢?
要是现有的从业者关心政\/策还情有可原,可是他还有一年实习才能正式进入医疗体系、况且,大中专毕业生属于干部身份,跟之前的很多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田建春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稳如渊:“谢院长,政策就像航标灯。提前摸清航道暗礁,才能避开险滩。”
他顿了顿,窗外传来蝉鸣鸟叫,混着远处操场的喧闹声。
谢长天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初入校园的青涩少年,如今竟有了运筹帷幄的气度。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笔尖重重划过 “凤凰城人民医院” 的名字:“魏院长亲自递来橄榄枝,凭他的人脉,你不出五年就能在三甲医院站稳脚跟,何苦往中医院钻?而且竟然还回凤北县?”
“正因为有魏院长和您还有燕教授这几棵大树,我反而得另寻出路。”
田建春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声音不疾不徐,“在庇护下生长的树苗,永远长不成栋梁。”
他抬手比划,阳光从指缝间漏下,仿佛握住了细碎的未来。
“我的目标是 3 - 5 年晋升主治,5 - 8 年冲击副主任、主任。要实现这个目标,基层医院的锤炼必不可少。”
谢长天的眉头拧成死结,他都想捶一顿这个顽冥不灵的家伙:“就为这个放弃这边的本科?去年若留在本校转临床本科,明年就能顺利毕业,何苦兜圈子去春市中医学院?”
田建春的喉结动了动,咽下到嘴边的心中根深蒂固的 “中医情结”。
他斟酌着措辞:“中医院是块璞玉。西医有系统的教材和成熟的培养体系,可中医讲究师承,我的未来应该在那里。”
他没说出口的,是记忆深处凤北县中医院的斑驳白墙,是前世被排挤的寒夜,更是藏在心底的医疗帝国蓝图 —— 那些关于整合资源、成立集团、上市敲钟的野心,在 1988 年的盛夏,还只能藏在眼底的星火里。
谢长天靠回座椅,听着老旧的电风扇嗡嗡作响。
面前这个年轻人说起未来时,锐气逼人不说、眼神更是亮得惊人,仿佛已看见十年后的模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守着旧地图的老船长,而田建春正驾着帆船,朝着无人踏足的海域破浪前行。
“罢了罢了。” 谢长天挥挥手,像是要驱散满室的固执,
“年轻人的路,总归要自己走。”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是在为这场对话画上休止符。田建春退出办公室时,阳光猛地扑进眼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凤北县中医院的轮廓,正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等待他重新书写命运的篇章。
田建春走出副院长办公室,衬衣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蝉鸣声愈发聒噪,他却觉得这夏日的喧嚣格外动听 —— 那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前奏。
明天,会更好!
回到宿舍时,舍友们正围着王宇坤和几个宿舍长讨论隔天班里的毕业狂欢。
看到田建春进了屋,一群人都站起来。
“建春,就等你了,你可回来了?”
周建文将半瓶冰镇汽水塞进田建春手里:“快喝、快喝!还凉着呢!”
班长王宇坤:“听说你拒绝了留校?老谢脸都绿了!”
魏文秀:“还说呢,他不但拒绝留校,还拒绝去人民,连凤凰城都不留,哼,也不知道心里在捣鼓什么鬼主意!”
这一年,魏文秀和田建春处成了兄弟,号称是编外的魏家四哥。
“哇!田建春你这么飒?难道是去春市吗?”
田建春仰头灌下汽水,气泡在喉间炸开,他望着墙上周围的年轻的笑脸笑而不语。
这一年多,或许大家都成熟了,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跟田建春和他们宿舍的几个人都亲近起来,甚至连李兴国和孙旺财的学习都进步了许多。
“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酷炫,毕业生分配本着回户籍地的原则,我回凤北县完全符合规定。既然将来工作要在凤北,那实习还不如直接去那边熟悉环境和人,为以后顺利开展工作打下基础。”
田建春没觉得自己说的多冠冕堂皇,但是魏文秀就是不饶他:“你你们听听、听听,都赶上院长作报告了。还打下基础?咋不用坚实俩字?”
魏文秀学着老干部发言的语气和语调模仿着田建春的词汇,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韩旭亮:“也就文秀敢直接怼他,换成我们,他脸色一沉我们都紧张!”
客观情况虽然没有韩旭亮说的严重,但是也大差不差,主要不是田建春跟他们发脾气,而是人家就不屑于搭理他们。
王宇坤:“说正事、说正事儿!”
几个人都闭上嘴巴,静等下音。
“建春,这几天咱们班开始就有人陆续离校,我受大家委托,想组织班里全体同学做个毕业告别式,特地请你,请你参加,不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