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文慧垂着头、无精打采的跟在周志峰身后,红色条绒棉鞋在结着薄冰的石板路上拖沓出细碎声响。
干冷的北风掠过她发烫的脸颊,街边吵嚷的人群,都无法驱散她眼底的阴霾。
田建春倒下时苍白的脸,像枚生锈的图钉深深扎进她的记忆,此刻还在脑海里反复闪回。
她一只手攥紧书包带子,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攥着拳头,暗自发誓等毕业分配,一定要托大哥的关系进凤北中医院 —— 那个男人像块磁石,吸引着她甘愿奔赴。那些深夜偷读的《易经》残卷、泛黄的解梦古籍突然有了实感,或许真如书里写的,前世今生早有命定的羁绊。
难道真的像俗话说的‘我上辈子欠你的?’
周志峰走到长途车站老旧的售票厅,排在一个男人的后面,那个男人的黑色棉袄都退成了灰黑色,后衣襟下摆破了窟窿,灰褐色的棉絮飘在外面。
轮到周志峰买票的时候,他跟售票员要了两张最近的去凤南县的车票,付钱的时候,他看一眼旁边的面无表情的兰文慧,曾经求而不得的并肩此刻成了凌迟。
接过售票员递过来的找钱和车票,周志峰率先走到大厅里有些破烂的长条木椅子。
“呶!给你票。”周志峰把被籫的打了折的车票递给兰文慧。
兰文慧抬眼看下周志峰,嗫喏着:“我到车上了给你钱!”
周志峰扭头看一眼破了个口的玻璃窗,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机械的点点头,然后空洞的目光扫过检票口排队的人群,没有哪一刻如此盼望着‘咋,还不到他们检票?’
盼望着时间可以快速流动,恨不得马上就到下车的时间了。
每一分钟,都是 煎熬!
兰文慧坐在长条椅上,盯着地上一个浅坑,里面落满了尘土。可是她脑袋里此刻想的是‘他醒了吗?是不是没问题了已经?’
与此同时,张志军裹紧军大衣走在熟悉的街头,街边商铺的录音机里播放着那首《迟到》(陈彼得作词,刘文正原唱),“你到我身边 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 我的心中 早已有个她 哦!她比你先到......”
他望着橱窗里陈列的新款收音机,心里暗想啥时候有钱了,我也要买一台,再买两盘喜欢的磁带,在家里可以来回的听。
依依不舍的别开视线,张志军继续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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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玲和康翠芹迎着风往大桥方向走,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俩人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起初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快到了大桥上,几乎看不到人了,康翠芹才打破沉默:“那个晕倒的男的,真是你高中的同学?”
说话的时候,随着口气哈出白雾,瞬间随风消失。右手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巾,“ 那个人看着比咱们大很多的样子!好成熟啊 。”
哪怕是惊鸿一瞥,康翠芹也能看得出,那个男人比她同学们‘老’很多。
“是啊,看着是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虽然以前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很爱笑,人缘不错;今天看看,确实跟咱们不太一样,像个工作好多年的人了。”
黄玉玲是看了好几眼后才认出来的。
“嗯,而且看今天这架势,他在中医院应该很得脸(领导看重的意思)。”
康翠芹想着上午的兵荒马乱,但是很多领导都很重视那个男人的晕倒。
缩缩脖子,这天是很冷、桥上的风也很大,康翠芹拢一拢围巾,伸出手拉着黄玉玲背对着风站在栏杆边儿。
“别往前走了,桥上风很大,我喊你陪我过来,只是不想跟周志峰和兰文慧一起坐车,太难熬了。”
黄玉玲能想的明白,之所以约一起来医院看看,只是大家一起可以相互壮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早知道如此,自己过来多好!
“理解。换成我也是如此的!”黄玉玲 笑笑,看着远处灰蓝的天空,往西南一指,“那边儿!就是我们老家那边儿,大柳树镇。”
“哦,那边儿柳树多?”
“不知道,我们上学的时候,大柳树已经没有了,地震的时候,有的房子没倒,大部分房子都倒了,好像后来复建的时候,镇也挪位置了。我们家离镇上,几里地,靠山。”
“哦,地震的时候,我们村的房子都倒了,是下午余震倒的,现在想想,好久了都。”
康翠芹也回想着村里的变化:房子越盖越大、越盖越靠路边,以前有儿子的家,娶媳妇的时候还跟婆婆住对门,如今都选择自己单独盖房子了,不然不好娶媳妇。
康翠芹自己家,他哥哥嫂子也想出来盖房子呢。
“是啊,一晃十多年了。听说你们县城,就是要整个搬走,对吗?”
“是啊,现在好多机关、事业单位都搬到新城区了。”
黄玉玲还不知道凤凰城的中医院搬走了没有。
“凤北这边儿,也开始往外盖新楼呢,这不,县医院都搬到环路那边去了,其实那边还没多少人呢!”
“是,今天院长介绍的时候,不是说了,家属楼都搬走,这边的老家属楼,改成住院部?”
康翠芹听的不仔细。
“是,我也听到了。我只希望我来了,能分房子给我,当然了,实在没有房子,有宿舍也可以啊,单人间是最好的,我可不想跟谁一起住了。”
黄玉玲说完了,吐吐舌头,觉得自己得意忘形的失言了。
“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想自己住啊,从小的愿望都如此,不用跟姐姐妹妹一起住,可以有自己的小窝,想干嘛就干嘛!”
俩人都笑了,叽叽咯咯的,一上午的郁闷一扫而空。
笑了一阵子,黄玉玲才说:“我还以为你过来是想跟张志军一起呢!”
“他?算了吧,黏黏腻腻的!说实在的,对凤北县,也没啥太好的印象,都是山区、半山区,大部分种白薯、棒子、豆子高粱的,不像我们,种稻谷,别的不说,粳米是可以天天吃的。”
说着,康翠芹再次想念家里的大米饭了。
“那倒是啊,我们这边平地有种花生的,不过大都是卖了,更多的是棒子、豆子、高粱啥的,不过啊我们这边有矿石,你都不知道,很多地方都靠着偷矿石再卖给矿上的。”说到最后,黄玉玲的声音小了下来,还左右看看,逗得康翠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