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靠边的窄小的单间里,屋顶的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墙角的暖气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苏天元转动着玻璃口杯,杯底与桌面摩擦出细微声响,刚才商仲恺的问题,也是他关心的。
看着张佑安的局促,忽然起了玩笑的意思,抿一口刘伶醉,略带朦胧:“那你们盖家属楼,房管局能给你们这么多钱?”
话音落地,整个包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商仲恺也饶有兴味的看着有些儒雅木讷的张佑安。
要不是有方荣起,这俩人就是知道有中医院张佑安这个人,但是对这个人是没啥具体的印象的;哪怕俩人都是分管劳动人事和组织工作的。
方荣起放下手中的筷子,紧盯着张佑安,生怕他说错什么自己好弥补。
张佑安喉结滚动,匆忙中伸出的手差点带翻杯子:“不,不,我们不能给领导出太大的难题,我们想着财政上拨一部分,我们自己解决一部分。”
他手忙脚乱的扶正杯子,洒落的几滴酒,落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晕开浅浅的痕迹。
“那你们医院很有钱啊?”
苏天元的追问像把手术刀,精准剖开张佑安的窘迫。
张佑安额角沁出的汗珠,紧张不安的继续‘狡辩’:“不,医院也是出一部分,回头啊,谁之前没房子如今想申请,就要出一部分。”
张佑安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他瞥见方荣起正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白菜,这位邻院院长低垂的眉眼间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商仲恺突然轻笑出声,酒杯顿在桌面上,跟着一起挤兑张佑安:“那之前有家属楼的人咋办?”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敲得张佑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两位上位者。
“这个啊......” 张佑安支吾着,余光瞥见方荣起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
“我听说南方,有这样的,之前两室的房子,换成新房后,还给两室的,想要三室的,也要加点钱。”
方荣起的声音在三个人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苏天元饶有兴致地挑眉,商仲恺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他似笑非笑的脸:“那要是有人不同意搬呢?”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降到冰点。
张佑安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冰凉冰凉的衬衫紧紧贴在脊梁上。
方荣起干笑两声,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呵呵。”
紧接着,商仲恺和苏天元都跟着笑起来。
估计不懂的就是张佑安了。
几个人鱼贯而出,清冷的月光给街道上洒满银灰,目送着商仲恺和苏天元并肩走向县委家属院的方向,张佑安和方荣起才推着停靠在树旁的自行车,走在光秃秃的绒花树下。
方荣起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你们这几步棋,挺不错的,要是老寇知道了,估计得吐血!”
张佑安抬头望着远处中医院方向,喃喃的问出沉甸甸压在心底的担忧。
“老方你说,我们这几步棋,能顺利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疲惫,午夜梦回时那些疑虑又涌上心头 —— 中医院账面上的流动资金连买台新 b 超机都困难,拿什么盖楼?又凭什么说服职工掏钱?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资源没资源!中医院的底子啊,还是太过的薄弱了!张佑安心里的叹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方荣起停下脚步,手指转动自行车铃铛在寂静中轻响。
“事在人为啊!”
他拍了拍张佑安的肩膀,“你是哪里的高人给你的指点?这些项目真做起来,将来说不得跟县医院平起平坐?”
方荣起开着玩笑,他跟老寇和老张两位院长关系都不远不近的,只是偶尔看到老寇没事了挤兑张佑安,他就会起侠义之心。
绒花树的枝丫在风中嗖嗖作响,仿佛在替张佑安回答。
“老方,你还记得半年前来中医院实习的那个小伙子吗?老魏特意跟咱们介绍的那个!”
张佑安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想起田建春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模样。
“有点印象,咋了?”
“就是他,跟条闲不住的鲶鱼一样的,把中医院这摊死水给激活了。”
张佑安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忽然觉得那些忐忑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哦?那的确是个不错的苗子,我当时也想着是不是老魏故意夸大其词呢?不过,我咋没听你念叨过?”
俩人肩并肩的往前走,任风吹着脸上的酒意。
“他啊?平时挺沉默低调的,这次市里不是要做改革试点的项目验收嘛,有人看到他笔记本上写的关于中西医结合治疗慢性胃炎的内容,我知道后,就过问这件事,然后引出后面这些分散开来的项目。”
张佑安此刻还有些庆幸。
“我改天要会一会这小子!哦?他是不是大柳树的?他爸是镇上卫生院的大夫?”
方荣起忽然想到前一段时间,市里卫生局那边给他打招呼,说要调一个大夫去卫校任教!当时他没在意,随口就答应了,一个卫生院的大夫,只要有接收单位,随时可以走!
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是啊,你咋知道的?”
张佑安拽一拽领口,喝过酒后,身体有些燥热,需要发散一下。
“前一段时间市局有人打招呼,说要调这个人到卫校当老师去,没想到是他父亲!”
方荣起想到局里好像有这个人的战友,当时提过一嘴想来县里工作,可惜的是没有接收单位,愣是没成行。
但是如今再想到魏忠仁对田建春曾经的维护,唉,人真是不可貌相!
“哦?前两天我们还说,要不要让他爸来中医院工作,他都没说。”
一时间,俩人都沉默起来,夜色下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吹着。
“对了,要是上面批了你们的项目,你有人可以操持吗?”
方荣起看着对面张佑安朦胧的面孔,忍不住担忧的关心:做点事情,真的不容易!
张佑安知道,每次面临着变革,都意味着风险和机会,这一次,他们主动参与进来,成功了,那么他和中医院会上一个台阶;如果失败了,中医院依旧还在,但是他则不一定了。
可是,不参与,他和中医院就一直或永远如此。
张佑安此刻还不知道,一旦他们失败了,那么中医院还在不在就不一定了(备注:即使医院还是叫中医院,但是领\/导\/班子会变成另外一套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