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个标志,林素言第一次见到它时,赵宇才刚画完。
一滴水,落在裂开的石头上,像某种象征。
“水是流动的,也是生的象征。”他说,“我们可以像露水一样,虽然微小,但能聚在一起,活下去。”
赵宇卷起裤腿,坐在一堆砖石上,手里把玩着喷漆罐。
“以前我总想着拍出获奖的照片,为了赚钱,为了出名。但后来遇到太多在废墟里挣扎活下来的傻子……我忽然就觉得,也许我能做点别的。”
他眼里泛着一点亮光,像是真的相信,哪怕只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就能搭出一个能抵抗寒夜的窝棚。
林素言站在远处,看着他用喷漆在墙上画标志。他的动作很认真,像是在做件重要的事,尽管四周全是破碎建筑与灰尘。
当时的白露还不是一个组织,只是一个想法。
赵宇那时看起来很年轻,体型微胖,声音还带着少年气。他眼神澄澈,像个把理想主义当信仰的人。
赵宇凑了四五个和他有来往的人,有人参加过死亡游戏,有人靠偷窃食物为生,有人没什么能力但愿意干活。
他们在一栋废弃大楼中清出两层空间,按赵宇的计划分配床位、水源和储物间。
“死亡游戏不一定非得一个人攻略。”
“我们分工,有人去攻略游戏,有人做后援,或用赢来的碎片买食物,互相照应。”
“条件是,所有资源公开共享。”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可笑,哪怕在现实世界,也很少有人真的做到“资源共享”这四个字。在这个副现实中更是近乎幻想。
但他当时是真的相信——只要愿意一起活下去,就总能找到出路。
林素言最开始只是旁观。
她不愿参与死亡游戏,也有些抗拒分食别人的成果。
“你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没有。”她说。
赵宇叹了口气,却没有劝她,而是只是拍拍她的肩:“那就干点别的活,比如记录情报、管理仓库。”
他说得轻松,但耳尖微微泛红,像是怕她觉得自己被“安排”。
他总有点不安分,总想把什么做好,又总怕别人觉得他越界。
那时的他,还没经历那场改变他一生的灾难。
还没有站在废墟上,看着孩子向他伸出手。
还没有因为“想拍完一组能得奖的照片”,错过一条性命。
也还没有在镜头背后,把理想主义和良知一并压进快门声里。
那个时候的赵宇,仍旧相信“我们”,相信“制度”,相信组织起来比单打独斗更有出路。
林素言不知怎么回他,只能低头,沉默地把他递来的毛巾接过去。
白露发展得比想象中快。
两周后,加入者突破十人。
三周后,赵宇立规矩——组织成员若想申请参与死亡游戏,得由内部共同决定是否批准。不想进行游戏的,谁也不许强迫。这里是一个互助的集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林素言成了“非战斗成员”中最被信任的人。
她帮忙整合战利品,管理每日食物消耗,制定分配表。她的思维很清晰,哪怕没人教过她这些,她却像天生就懂如何建立一套稳定系统。
“你简直是个行政天才。”赵宇感慨,“真怀疑你前世是不是干这行的。”
她没回答。
因为她知道,她曾经的人生,已经死在医院了。
白露的驻地外,开始有其他散兵游勇来打探。
“听说这边有组织?”
“听说不用交保护费?”
赵宇会笑着接待,有时会带回几个新成员。
林素言不说话,常常站在一边,眼神谨慎。
她知道,一旦人多了,就会变质。
但她说不出口。因为这个地方确实给她带来了从未想过的“生活”——
有床、有热水、有她不必每天为了吃什么而担心的日子。
她甚至在某个清晨看见赵宇在天台上晒太阳,相机挂在胸前,闭着眼,像是在做梦。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这里是不是……也许,还不错。”
转折来得并不突兀,只是太过安静。
那天,赵宇带回来一个人。
墨色长发,干净的衣衫。
眼神像水,却让人看不清水底有什么。
“他叫墨留痕。”赵宇介绍,“据说赢下了六场人牲级别的死亡游戏。”
“我邀请他进白露,做顾问。”
林素言站在角落,目光第一次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就像一只看似温顺的猫,正在用懒洋洋的姿态观察你。
墨留痕只是点头,没有过多话语。
林素言心里,有什么微弱的警报器,开始响起。
她没有阻止赵宇。
因为当时,白露刚刚起步。
因为赵宇相信这个人。
因为她……不想成为那个唱反调的人。
而她不知道,这一刻,便是她命运转轨的开始。
最早的白露没有信仰,只有活下去。
是墨留痕加入后,一切开始慢慢变化的。
他总能精准指出据点的漏洞,提出最理性的管理建议。
白露的“纪律”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更严的。
开始是规定每日食物分配由顾问统一审核。
然后是成员必须登记外出动向。
再之后,有人因私藏一块压缩饼干,被“暂时关押三日”。
“组织需要秩序。”墨留痕说,语气不重,却没人反驳。
赵宇本来想争:“我们当初说好……”
“现在和当初不一样。”
墨留痕看着他,轻声道,“你建立的是愿望,我要守的是现实。”
赵宇沉默了。
他的理想主义像被一层层拆解,拆得他开始沉默、迟疑,甚至——服从。
从那以后赵宇再没提过“教主”两个字。
取而代之的,是“负责人”。
他还笑,说:“这组织现在这么大,再叫我教主多中二啊。”
可林素言记得——当初,他就是以“教主”之名,请她做那个“圣女”的。
她明白,那是他为她编织的保护壳。
可如今,“圣女”还在。
而“教主”,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着赵宇从“发起者”变成“负责人”,从“组织核心”变成“制度执行者”
林素言站在厨房角落,缓慢地搅动着一锅粥。
她不喜欢这个人。但她无话可说。
她曾想问赵宇:“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可当她真正看到赵宇坐在临时办公室里,一边翻账册一边揉着太阳穴、苦笑着说:“我们容纳不了更多人了”时,她又说不出口。
她站在会议室的角落,听着墨留痕用淡得近乎无情的语调宣布新规:“下周将开启‘任务型死亡游戏’,由组织特批,除了通关奖励外,组织还有额外奖励。”
他站在面前,是战术指挥官,是计划者,是大家眼中“让白露变得更强的人”。
林素言依然没参加任何副本。
她能感觉到有些人已经在背后议论: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却能住在主楼,吃优先配给,甚至有一间独立的房间。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声音。
只是……她不想去解释。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定义现在的身份。
是“圣女”?是“摆设”?
赵宇也变了,即便不再是教主,赵宇也没有放弃过改变。
他试过改革分配制度,设立积分奖励机制,让愿意劳动的人获得更多分食权;他试过推行轮班制度,甚至为此熬夜画出十几份计划表。
但人越来越多,秩序却越来越难守。
有人为了积分互相举报“偷懒”,有人把米悄悄藏起来,还有人趁夜盗取备用药品。
赵宇每天都在写报表、处理纠纷,有几次几乎崩溃。
他拿起相机,又放下。他不想再记录什么——因为看见的不是希望,而是麻木、恐惧,和慢慢腐烂的人心。
他不再坚持制度。他开始明白:这个地方需要的不是规则,而是——信仰的壳。
林素言偶尔会梦见林羽。
梦里,她站在高楼边,哥哥站在楼下,仰头看她。
他喊她的名字:“素言,别跳。”
她没应。
他又喊了一次:“你答应我,要等我找到你。”
那一瞬,她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风太大了。她只能伸出手——可风把她推下去。
醒来时,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盯着破碎天花板,觉得胃里空空的。
那个世界的林羽,还在找她吗?
他知不知道,她还活着?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如果连哥哥都找不到她——那她到底还剩下什么?
那一天的午后,赵宇忽然敲她房门。
“走。”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跟他走到崖边。
阳光洒下,他打开相机,认真地调了角度,说:“今天光线不错。”
她看着他。
“我想……给你拍一张照。”他说,“如果哪天我死了,你看到照片,至少能想起我。”
她想说:“你不会死的。”
但话没说出口。
相机快门响起的那一瞬,她的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久违的笑。
她没想到——
这张照片,终究会被林羽看到。
她笑着的样子,成了另一个人的执念。
而那时的她,早已藏在面具之后,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