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殿到中殿,不是线性的升级。”
沈素素看着手中折叠起来的白露指引图,低声解释。
“中殿只接纳那些通过‘启示考核’的信众。”
“启示考核?”赵宇躺在临时编织的草垫上,翻了个身,“别告诉我又得听见什么神的声音。”
“比那复杂。”沈素素目光一敛,“你不只要‘听见’,还得讲出来——讲出你是如何被神感召的,讲得动人,讲得可信,最好还能流泪。那是你献身的理由。”
“这……也太像传销发展下线时候的‘讲经历大会’了吧?”赵宇一脸复杂。
“确实是。”陈风靠在帐篷角落,面无表情,“他们用的是心理过滤+群体评价系统,先筛掉理性者,再洗脑剩下的人。是精神操控术的一种变体,比在刑侦课本上看到的手段温和,却更彻底。”
赵宇轻轻打了个哆嗦,悄声问:“那只讲故事就能升进去?”
沈素素摇头:“不是的。讲故事只是表面。真正的筛选条件是——交出你全部的原质碎片。”
“哈?”
“他们称之为‘献灵’,要求你以身家作为信仰的佐证。你说你被神感召,那你就该不留一枚原质碎片在身——否则就是口头信。”
“操……”赵宇差点跳起来,“这比死亡游戏还狠,死亡游戏一波都很难输光。”
“这是‘白露’维持运转的根本方式。”沈素素冷冷说,“一边鼓吹‘舍弃尘身’,一边收割所有信众的原质碎片。”
赵宇彻底无语了:“邪教,资本主义邪教,纯度百分百。”
没人笑。
远处的鼓声忽然响起,像来自地底的心跳。灰雾弥漫间,有身影走来,衣袍长垂,脸上戴着统一的灰黑面具,遮住五官,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
“该进场了。”来人平静开口,声音像掠过墓地的风。
他们被引导穿过一条封闭通道,墙壁渗着水迹,冷意逼人。没有任何交流,仿佛此地不容言语。
尽头,是一间冷灰色的石室。
石墙上悬挂着撕裂破损的“圣女启示录”残页。
林羽走进去时,地上的光影呈现出圣徽印痕。那是专门设计过的结构:从心理上制造“神迹投影”效果,强化信仰氛围。
三位“引导者”早已等候,坐在高椅之上,面具为沉哑黑铁质地,棱角分明,遮面如盲神。他们一言不发,仿佛不是在等待人,而是在等待审判的开始。
考核进行得极为严苛。
他被要求站在中央,手中捧着自己的“全部供奉”——28枚原质碎片。
他没有犹豫,把袋子奉上。
“这是你全部的原质碎片?”引导者问。
“是。”
林羽语气平静:“我已经没有别的可以交出来了。”
他故意装作困窘——正如所有真信者那样,眼神坚决、肩膀轻颤、嘴唇微紧。
“很好。”
面具人将碎片收走,点头示意他开始讲述。
林羽抬眼,声音低缓而平静:
“我曾想让一个人活着回来。”
“后来我知道,她已经回不来了。”
“但那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神说:我还有机会弥补。”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做出痛苦的表情。
只有极度克制的声音,像钝刀切肉,带着细密的血珠,一点点溢出——
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悲哀。
足以令旁人相信:这个男人,是被信仰救赎的人。
三位引导者短暂沉默。
最终——批准通过。
“欢迎你,信徒。神已听见你的声音。”
“你的身份,将被移入‘中殿’,有机会接受圣女的接见指引。”
林羽低头,嘴角几乎没有动。
“谢谢。”
——进入了“中殿”,他才刚真正踏入“白露”的核心。
中殿比外殿更静。
静到连风都似乎被封住。
他们穿过一条条如教堂般肃穆的长廊,墙上画着粗糙的壁画,全是“圣女”的身影:她从高处降临、她用目光净化罪恶、她在焚火中行走、她抱着尸体发出“神谕”。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画……不只是艺术表达。”沈素素驻足,“是某种‘记录’。”
“他们在神化她的过程里,试图把她写成象征。”陈风冷静分析。
“是的,‘圣女’不是人,是概念。”林羽说。
从林羽等人通过“启示考核”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编入了中殿的外围事务组——负责协助“仪典筹备”、搬运祭祀物资、清洗神圣衣袍……还有,远远地、定时朝“圣女居所”方向跪拜。
“我们这是被当牲口用了。”王昊低声咕哝,一边用布巾擦着一件染血的礼袍,“这玩意儿前一天还穿在死人身上,第二天就拿来祭祀了,白露的神是吸人血的鬼吧。”
“嘘。”赵宇猛地按住王昊的手臂,声音几乎贴着耳根低语,“隔墙有耳。你知道乱说话会被送去哪吗?”
王昊一怔:“……哪?”
赵宇目光微沉,指了指远处那座灰白塔楼——塔顶覆着银质圆盖,像个倒扣的壳,毫无窗户,仿佛死物。
“‘洗心塔’。”赵宇压着嗓音说,“一旦被判定为‘信仰动摇’,就会被送进去。”
“听起来又是洗脑中心。”
“不止。”赵宇摇了摇头,“他们的方式是让你面对自己。”
“什么意思?”
“塔有位残痕者,残痕名叫‘真言视’,能分辨人是否说真话。”
“所以?”王昊眉毛皱起。
“所以你进去后,必须当面诵念‘忏悔语录’。”赵宇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一条条念自己的罪——撒过的谎,做过的错事,背叛过的人,甚至想过的恶念,全都要说出来。”
“如果你说谎,那残痕者会让你重来。”
“从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直到他们判断你‘发自真心’。”
王昊的脸色一点点变了:“那……要是一直不真心呢?”
赵宇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麻木:“那你就永远念下去。”
“期间不准睡觉,不准进食,不准坐下。直到你彻底相信自己的忏悔是真的。”
“有人被关了三天三夜,嗓子喊哑,舌头干裂,最后跪在地上哭着喊‘神明宽恕我’……那才被放出来。”
王昊瞪大了眼:“这是……洗脑升级版?”
赵宇:“这叫‘自我劝化’。”
王昊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
“我怎么觉得……像某部动漫里的大招。‘伊邪那美’,让你自己悟自己,悟到真心才能结束幻术。”
“宇智波教派是吧?”
赵宇一时间没绷住,嘴角抽了抽:“收起你的吐槽,王昊,你能不能一次认真听完不加梗?”
“下次一定。”王昊悄声说,“这地方还他妈真有‘识破虚伪’的能力……说真的,要不是我心里没啥秘密,我早吓死了。”
远处的“洗心塔”在夜色中悄然矗立,无声无息,如一只始终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而塔底,正有两名身披白袍、面无表情的守仪者走出,手中牵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信众。他嘴角淌血,眼神空洞,嘴里还在机械地低念着什么。
王昊微微侧头。
他听见了,那人在说:
“我曾诅咒我的母亲……我说她该死……她确实死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
但组织相信——只要你重复足够多次,总有一刻,你会真心相信自己应该被神宽恕。
那一刻,你就重生了。
或者,彻底沦为了白露的一部分。
林羽这几天的状态几近偏执。
他记住了每一次神启钟声的间隔、每一道巡逻的路线、每一位高阶信徒的步伐与气息。他不动声色地画下中殿简图,甚至找到了“圣女的居所”外三层通道的路径。
而那处被称为“净神居”的地方,被重重石墙包围,有守卫、有感知型残痕者——甚至偶尔还传来赞颂祷词与悦耳如梦的女声。
赵宇拍了一张远距照片。
照片中,一抹洁白的身影站在高台边缘,半身都藏在圣光与薄纱后。她戴着银白色面具,头戴王冠状的装饰,双手高举,似在向白露之上的意志祈祷。
夜晚,火堆边,赵宇又一次看见林羽在沉思。
他翻了个白眼。
你再这么死盯着那地方,我都怕你觉醒残痕,突然变出一对翅膀飞过去。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林羽现在不是正常状态,大家都知道。
从他们晋升中殿开始,林羽就像换了一个人。
行走、说话、睡觉,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得一丝不乱。
他太清楚——进入中殿之后,才有可能靠近她。
那是他们决定晋升的真正原因。
表面是信仰升级、获取资源,实则是逼近“圣女”林素言的唯一合法通道。
只有中殿信徒,才有资格在神选日,获得被圣女召见的可能。
他们原本以为至少还要等上几天,先观望,再伺机——
但机会,比预想来得快得多。
天还未亮,殿区的钟声便缓缓响起。
低沉、悠远,像从地下墓宫里爬出的吟诵,唤醒了沉睡的人群。
中殿的“每日晨仪”与外殿不同,流程更加繁复,气氛也更加压抑。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神启广场早已肃静如无声剧场。信众身着灰袍,列队而入,在“圣女像”前依次跪伏,双手贴地,额头触地,像在朝拜某种无可置疑的存在。
高台穹顶的圆孔缓缓转动,洒下柔和而冰冷的光。那一刻,赵宇竟觉得……确实有点神圣。
他抬头望去——
银色主殿在雾光中浮现出近乎不真实的质感,宛若悬空的幻境。轻纱般的建筑边缘若隐若现,像一层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膜,让人不自觉屏息凝视。
这次他的神色中没有不耐,反倒像是在认真体会这一整套仪式的意义。
近一个小时的晨仪,如同一场缓慢却无法逃避的灌注。
虔诚的诵念回荡在广场上空,残痕者排布于高位,进行所谓“意志感应”;引导者在台上宣读“洗罪通告”,将个体的恐惧与悔意剥开、摊晒。
而最后,则是中殿信徒按顺序朗诵他们的梦境片段——组织称之为“神启的痕迹”,他们称那是神在夜里的低语。
赵宇站在人群中,微微仰头,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种模糊的神情。他也说不清楚,是敬畏,还是短暂的安宁。
终于,银铃响起。
——这才是今天的高潮环节。
今天,是“神选日”。
这是白露中殿的一项“定期圣礼”。
每隔七日,将由“神启之光”选择一至三名中殿信徒,由圣女亲自召见,进行“灵魂对话”。
没人知道“选择”的标准是什么。有人说是虔诚度,有人说是信仰程度,还有人说——是残痕。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
被选中,是一种“荣耀”。
哪怕只是站在“圣女”面前几分钟,也足以被当作一生荣耀。
高台上,一名银袍神使缓缓步出。他的面具下是模糊的声音:“今次神启之选,共选出两人。”
空气一滞。
“‘羽’。”
“‘知晨’。”
人群微微动荡。有人低声抽气,也有人投来羡慕目光。
“你被选中了。”赵宇声音很低,仿佛怕被神听到,“你、你怎么做到的?”
林羽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停了半秒,像是心脏被瞬间压紧,又强行压了回去。
他很清楚,这种“选择”也许不是神启,而是试探。甚至可能是对新晋中殿者的一次筛查,一次定向“采样”。
但这就是机会。
也可能是陷阱。
他能拒绝吗?
不能。
他太清楚,自己不走这一步,就永远无法靠近林素言。
他迈步上前,每一步都沉得像踩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主殿前的石阶无比空旷。他独自一人走在上面,四周成百上千人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但没有一个人出声。
林羽登上最后一级石阶。
面前,是那座寂静无声的银殿。
殿门悄然开启,银色帘幕缓缓升起,一道冷风扑面而来,如同来自天界的某种注视。
林羽走了进去。
帘幕在他身后合拢,世界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