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残破小镇的街道,卷起一片尘土。
林羽站在街道尽头,看着那栋残屋的方向。
“……不是她。”
他低声说。
赵宇看他一眼,试图开口,又最终闭嘴。
这一路追来的线索,在林晓的脸前戛然而止。照片指向的是“一个寻找哥哥的女孩”,他们追了数日,却只追到了一个曾经的叛徒的“复刻体”——她甚至不记得他们。
王昊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
林羽没有回应。他仍握着那台相机,照片上那个女孩的眼神,在暮色中越来越沉。
陈风道:“我们要重新梳理思路。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她确实来过这一带。”
“就剩这张照片了。”赵宇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相机,“你让我靠这玩意找人,我也没法给你定位坐标。”
短暂的沉默里,沈素素突然开口:“……我们去灰钥市场吧。”
众人望向她。
“你知道路?”林羽看向她,声音低而冷静。
“知道,”她点点头,“这附近有一个灰钥的分支市场,不像上次去的‘北轨重巷’,这里是偏西边的‘灰盐堆’,位置更偏,但传说交易消息更精准,只是——”
她顿了一下。
“……贵得多。”
两小时后,他们抵达“灰盐堆”。
通往市场的通道并不隐蔽,反而像一处废水处理站。水泥墙上斑驳残破,铁门后漆黑一片,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气味却提前泄露了它的本质——潮湿、血腥,以及类似烧焦脂肪的气味。
“……和我上次去的那个,不太一样。”赵宇低声说,皱着眉,“但味道一样,恶心也一样。”
林羽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去。
他们脚下是一条斑驳铁轨,轨道交错向四方延展,铺陈出一个宛如废土钢铁拼接出的地下都市。昏黄灯光从平台顶部垂落下来,晃动却稳定,说明这不是临时拼凑,而是运行许久的固定系统。
“哎呀我去,这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副现实吗?”王昊有些发懵,眼神惊疑不定地扫着四周。
陈风的眼神冷静许多,但微不可察地握紧了拳。
他们面前,是一整片摊位区。
摊与摊之间用废旧车门、铁栏杆、钢板和布条隔出大致轮廓。有的摊挂着灯箱,有的干脆点燃篝火。摊主的装扮千奇百怪,从身披雨披的独眼老妇,到穿着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
王昊正瞪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呆若木鸡。
一个瘦高的摊主正熟练地将几只剥皮鸟类丢进炭炉中翻烤,羽毛堆在脚边,香气与焦糊气交缠。他身后挂着破布招牌:
【麻雀串烧 3只:1枚原质碎片】
【熟鼠肉150只,1枚原质碎片】
【蟑螂干脆条50条,1枚原质碎片】
【水果片2小袋,1枚原质碎片】
他们来到“技能区”,几名面色苍白的男女坐在地上,身前牌子写着:
【已通过三场人牲级游戏,经验传授1小时,2枚原质碎片】
【带人通关:限带1人,需提前付费,3枚原质碎片】
“都是死亡游戏的幸存者。”林羽扫了一眼,神情平静,“有些摊主只卖方法,有些……卖命。”
他们走到一片偏区。此地摊位稀疏,光照更暗,空气中弥漫着药品与焦糖味。角落处,一处独特摊位吸引了他们注意。
“回忆清洗”。
棚子里,一个穿黑袍的女人坐在一台旧投影机前,身后是一面贴满照片与文字的墙体。地面上有灰钥印记,显然是“被市场认可”的。
有人坐在她面前,头上戴着某种装置,痛苦地捂住脸。
沈素素低声解释:“你可以付费删除特定记忆,或者……灌入虚假的快乐。”
王昊看得发怔,半晌才哑声道:“这……这种服务居然也有人排队?”
陈风淡淡道:“愿意忘记痛苦的人,比愿意面对真相的人多得多。”
林羽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堵照片墙,似乎在试图读懂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哗骤然从另一侧传来。
“快来——赌命局开了!!这场打得猛!”
“下注下注!外盘还有空位!压哪个现在还来得及!”
“押女的!疯子一个!赢两场了!”
嘈杂的吆喝夹杂着嘶哑的嗓音与躁动的金属声,像一股汹涌潮水扑面而来。
“听着不像是官方设定啊。”赵宇皱眉,“这儿也搞游戏?”
“不是‘组织者’办的。”沈素素神情微冷,“但确实是赌命。”
他们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钢铁圆形场地,像化工厂改造的竞技圈。厚重铁栅将观众与战斗者隔开,围栏上爬满人影,大多数戴着口罩或头罩,神情兴奋如癫。
一男一女在场地中央,浑身是血,喘息混杂着呜咽。
他们手中持着粗制的金属管、改造过的剪刀,脸上血污斑斑,衣衫破烂,眼神却死死咬住对方,仿佛野兽一样。
场外,叫喊声如浪潮拍岸——
“押女的!这娘们疯起来够狠!”
“男的这招断头脚漂亮,我压三原质!”
“他妈的别拦我,我要加注——十原质!十原质全押男的!”
一个戴着喇叭帽的主持人跳上台边,兴奋地挥舞双手:“今天特别场!死斗!哪边先死亡,哪边输!押对者分红三倍!”
林羽神色未变,只静静看着。
赵宇脸色发白:“……他们是自愿的?”
“当然。”沈素素平淡地说,“这不是组织者的游戏,这里没人强迫任何人。他们只是为了原质碎片……或者说,为了有机会活得像个人。”
台上,那名男子终于被一棍砸中后脑,软倒下去。
场内轰然大笑。
主持人大喊:“女的胜!女的胜!押对的凭票去领原质碎片!”
女子也已趴倒在地,几乎昏迷,但依旧攥着武器不松手。
几个穿着短靴的人拖走了他们,像拖着废品一样。
围观者瞬间散去,只剩一地血迹和混乱气味。
林羽看了沈素素一眼:“通往深处的路,是在前面吗?”
“是的。”她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过了一段轨道交错的区域,面前忽然出现一处建筑。门边有张泛白铁牌,上面写着:
【未缴费者,禁止入内】
“就是这里。”
有守门者坐在一把藤椅上,冷眼看着来人。
“进入高层市场,需支付原质碎片,每人1枚。”
众人依次递交碎片。
“欢迎。”守门者说,语气机械。
铁门吱呀作响地打开。
“走吧。”沈素素说,“欢迎来到灰钥市场的高层区域,这里能买的不只是物资,还有——信息。”
这片区域显得更“文明”一些,灯光虽然昏黄,但分布均匀,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协调者”在维持某种秩序。
一名身穿灰袍、胸前挂着钥匙徽章的“接引人”迎了上来。
“有信息需求?”那人嗓音沙哑。
林羽点头,递上了相机。接引人翻看了一会儿照片,挑眉道:“只凭一张旧照片,想要查人?”
“我们只要她近期的踪迹。”林羽冷静道,“能查,就开价。”
接引人开口,语气平稳,“请将你们的线索交出,我们会评估信息的处理等级。”
林羽取出相机放在桌面上。
“照片中的女孩,叫林素言。十四岁左右,曾经出现过在这一带。”
那人点头,戴上手套,将相机小心取走。身旁早有助手接过,带入后室。
“请在此等候。”他看了林羽一眼,“我们不收前金,但一旦进入报价流程,视为达成意向协议。拒绝付款的,视作交易欺诈,处理方式……你懂。”
林羽淡淡点头:“懂。”
“你们在这边等候区稍坐。”接引人点头,“服务生会送水与安全感。”
“送什么?”赵宇小声嘀咕。
“那是暗语。”沈素素低声,“‘水’是字面意义,‘安全感’是收缴你们武器的人会笑着说‘别担心’,但他们才是你最该担心的。”
果不其然,一名和善的少年递水过来,同时微笑着收走了他们身上的武器:“别担心,市场安全组为您保驾护航。”
“谢谢。”林羽面无表情。
他们在昏暗等待区坐下,四周是其他等待交易的玩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焦虑、疲惫、甚至病态的希望。
赵宇低声问:“他刚才说什么达成协议?没报价就要我们答应?”
沈素素道:“这是他们的方式——一旦他们开始动用资料库、分析图像、筛查数据,成本就已经产生。这种地方的规矩是:你开口了,就得为开口付账。”
“要是他们报一百枚原质碎片怎么办?”王昊皱眉。
沈素素平静答道:“那你就得掂量一下,你要的消息,值不值一百。”
约莫二十分钟后,那名中年接待者返回。他将一张冷灰色报价卡放到林羽面前,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确认目标为本市场曾处理相关人物线索,信息等级:b-。报价:五十枚原质碎片。”
赵宇差点跳起来:“什么?五十?!这不是疯了——”
沈素素直接将他按了回去。
“住嘴。”她冷声道。
接待者冷静地注视林羽,“我们将提供她在本区域出现的时间节点、接触对象描述、离开方向与潜在位置图。附带一张档案,精度不保证,但符合标准服务内容。”
林羽盯着报价卡片,没有说话。
五十枚。
几乎是二十场人牲级游戏存活下来的全部收入。
这笔钱,在灰钥市场能买几名残痕者奴隶,也能换来大批物资。
“如果你愿意分期支付,我们也提供信用协议。”接待者补充道,“但利率不低。”
“我不需要信用贷款。”林羽平静地从背包取出原质碎片,一块一块,推了过去。
“我只要她的消息。”
接待者手指轻敲桌面:“确认交易成立。信息将在一小时内送达,请耐心等待。”
时间慢慢过去。
沈素素坐在林羽身旁不远,目光悄然落在他侧脸。
男人的下颌紧绷,指节因为握拳而泛白,他眼神低垂,却像一头埋伏的兽。
他真的相信那个女孩还活着。
他真的愿意为她付出全部。
沈素素忽然觉得心中某种情绪变得炽热又冰冷——他从未为她这样过。
哪怕她曾和他并肩作战、救他性命、替他挡过……
她不记得他为她这样过。
她低头,手指缓缓卷起衣角的一角,眼底轻轻划过一丝漆黑的妒意。
她没说话,只是低声笑了一下。
笑意里什么都没有,像是笑给自己看。
一小时后,那名接待者如约归来。
他手中捧着一只黑色封函,纸张泛黄,用火漆封口,外壳边缘压有灰钥市场的标志。
“这是你们所购买的线索。”
林羽伸手接过,拇指划过火漆边缘,将信封撕开。
里面装着几页纸,全是手写,略显凌乱。
第一页是汇总信息——
识别目标:林素言,疑似为白露组织圣女
外貌特征:14岁左右,长发,面色苍白
最早出现:编号F-17入口,由“逐影”四级团体带入
停留位置:交易区外围,小广场南角水塔下短暂停留
方向消失:数小时后被“白露”组织接引,离开市场东南通道
状态:存活中,疑似处于“白露”保护区,神启之地。
附加信息:见附件图页、地图抄件、手抄留言
林羽飞快翻开附件部分。
第二页,是地图复印,描摹出灰钥市场外圈通道,一条红笔标记路线蜿蜒向东南。
第三页,是一张粗糙的铅笔素描。
画中女孩安静地坐在某处石阶,目光低垂,神情陌生又熟悉。即使是潦草的线条,那一瞬的气质仍与林羽记忆中某人极度相似。
赵宇哑声说:“……我靠,有点眼熟,看来真是她?”
林羽没有回答。
陈风轻声:“这组织看起来不一般。”
“你,认识那个‘白露’组织?”林羽注意到了沈素素的沉默。
她没抬头,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听过。他们是副现实中的二级团体之一,以精神操控与牺牲理论着称。”
“他们信奉‘神域’,对残痕者格外执着。曾将某个觉醒者封为‘圣女’,用作精神象征。”沈素素道。
“所以林素言,成了他们的……圣女?”王昊吞了口口水。
林羽抬头:“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沈素素望着他,轻轻一笑,语气却像是冰片擦过脊骨。
“我知道一个方法。”她说,“但要进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白露从不欢迎‘要带人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