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命令我,也没有人贬低我;我不是“多余的那个”,不是拖后腿的那个,也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我是“拾尸者”。
一个有编号、有用、有规律、有“价值”的存在。
哪怕这个“价值”,只是被人随口提一句:“你那组任务又收得挺快。”
我也会因此高兴一天。
我开始热衷于跑腿任务,主动申请搬运、清点。有次我凌晨两点接到紧急搬运请求,顶着困意跑去储藏区,结果发现是苏漠申请的。
“你来啦。”她那天破天荒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你还挺积极的。”
我说:“是啊,不搬点东西,我都睡不着。”
她没说话,只是把一份数据手册丢给我:“签个字,我好上传记录。”
“好的。”
我喜欢这种生活。
那些死亡游戏像是某种遥远的错误记忆,困在另一个时区,和现在的我无关。
现在的我,有独立房间,有每日反馈,有轻松任务,有两位聪明漂亮的“同伴”,还有AI小姐姐哄我睡觉。
我每天都在变得更“合格”,更“稳定”,更“容易被需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外面”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觉得我很爽?
但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因为他是失败的。
他没能赢过命运。
而我现在……吃得饱,睡得好,还有人叫我“本周榜样”。
我赢了。
真的。
至少我以为我是这样。
那天我又在“散步”。
这是我给自己安排的小计划——每天晚上九点以后,在灰幕基地的外围绕一圈,顺便拍点照片。
对,照片。我的相机也在这里。
不知道是谁帮我找回来的,保养得很好,甚至镜头还多了块防刮涂层。
“你对过去的东西还挺有感情。”林卿曾这么说。
“毕竟是我爸留给我的。”我拍了拍它,“有些东西,扔不掉。”
林卿没笑,只是轻声说:“那你要小心,记忆是很危险的东西。”
我当时没太听懂,只觉得她说话总带点拐弯抹角的诗意。
她是“扭影”。铭牌上是这么写的。但我从没见她真扭曲过什么东西。
不过她确实气质轻飘飘的,总像站在你认知的边界线上,离真相只差一句话,可那句话她永远不说。
那天晚上,我照旧在长廊尽头拍了张照片。
那是一扇老旧的铁门,门上贴着“维护中”,从没见人进去过。
我拍完,就像往常一样翻看存档。
然后我停住了。
这张照片,我好像已经看过。
不是“相似”,而是完全一样。
光线角度、墙角的破裂、我镜头中的手指构图……一模一样。
我翻到上周的记录,心头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意。
那张照片,连文件名都是同一个自动生成值。
“这不可能……”我喃喃。
我又翻了翻。还有别的重复。
一张走廊的长镜头、一张苏漠低头系鞋带的瞬间、甚至一张我和林卿笑着对视的照片。
每一张,都出现在我记忆中不同的“日子”。
可它们在相机里,是同一个编号,重复出现。
那一刻我有点头晕。
一瞬间,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拍这些照片了。
我靠着墙,试图深呼吸。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还不睡啊?”是林卿的声音。
我下意识将相机关上,回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夜风凉,走走。”
林卿站在长廊尽头,逆光之下,发丝微晃,脸却看不太清。
她看着我很久,忽然轻声说:
“拾尸者,有件事我想问你。”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了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说‘你长得真好看,要不要我给你甩两张,不收费,保证仙。”
她点头:“对,你每次都这么说。”
我怔住了:“……每次?”
林卿没再说话,只是朝我点了点头,轻轻地,慢慢地,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忽然发现,我心跳加快了。
不是因为她的那句话,而是因为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每次”都说过。
我只记得一次。
可她说是“每次”。
那到底是哪一次?
又或者,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只是后来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