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现在的生活完美。
但比起从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这里确实算得上天堂。
我住在三号宿舍楼,单人间。每天早上八点有人送饭,十点钟有体能测试,下午可以选择“记录任务”或“捡尸任务”,晚上九点断电,连梦境都显得有条不紊。
我叫赵宇,在这里,他们称呼我为“拾尸者”。
这不是外号,是我胸前铭牌上的名字。每个进驻“灰幕”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名字,代表你在组织中唯一的角色定义,不能质疑。
没人用真名。除了我。
我是个例外。我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很多人讨厌我,说我聒噪、冲动、没用。可现在——现在没人这么说了。
他们尊重我。说我有天赋。
任务评分一向很高。
“你挺适合这个地方。”苏漠曾这么说过。
她是个短发女人,眼神总像冰水泡过,淡得要命,她的铭牌写着“控风”。
我记得那天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打量我,表情有点像是在看一只被驯服的野狗:“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话多了,拾尸者。以前你不是挺安静吗?”
“因为我现在挺快乐。”
“哈哈,是么。”她笑了笑,转身离开,“挺好。”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林卿。她和苏漠住在隔壁楼层,编号在我之上。铭牌上写着“扭影”。
她说话很慢,眼神却很快。你和她对视五秒,会觉得自己像是被扫描了内心一样。
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无害的邻家姐姐。有一次我们在会议厅等待分配任务,她低头理着文件,忽然问我:“你愿意当个战斗者后勤吗?我们这里少人。”
我说我不想干那些活,她点点头:“那就继续捡尸体吧,很合适你。”
说这话时她没有嘲讽的意味,仿佛她真的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特别的价值。
也许我只是灰幕的“素材”之一,被赋予角色,被训练执行命令,再被打分、存档、利用。
但我不在意。
这里有热水澡,有床,有干净的衣服。食物不是特别好吃,但作为拾尸者,每三天会有一次“心理缓冲日”——你可以选一部电影、一张旧照片,或者一段模拟亲情的语音服务。
我选过一次。
声音是个女人的,轻轻地说:“孩子,回来晚了也没关系,我会等你。”
我听了一整晚。
快乐是具体的,像那些编号衣、擦得锃亮的地板、窗外每日循环播放的鸟鸣——那些让你觉得日子有条理、没有威胁的细节。
快乐也是模糊的,像苏漠在走廊点燃一支烟后靠在墙上看我、林卿递给我一张调度表时那双没有温度的手、我在一具尸体上捡起一包原质碎片时听见对讲机里有人说:“他表现得很好。”
我甚至开始期待每天的任务了。
从“适应型”到“稳定辅助型”,再到“情绪减弱型”,他们说我正往更高级别发展。我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我不出错,这种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我喜欢这种日子。
没人质疑我、没人让我做选择、没人说我是个废物。
而林羽……那个永远在推演、在质疑、在干预命运的人,在我看来——他才是最累的那个。
可有时候我也会想。
一个喜欢安静生活的人,为什么会记不清自己之前害怕安静?
一个厌恶暴力的人,为什么会愿意,仔细观察那些尸体的死法?
一个“快乐”的人,为什么会在深夜里听模拟母亲的声音时,流泪?
我不该想这些。
我只是赵宇,拾尸者。灰幕的任务执行者。
我很快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