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又住院了。
林晓回到家时,客厅的灯是开的,但没有饭菜的味道。她把鞋摆好,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茶几上的药盒,几颗半融化的糖和一只没盖好的保温杯。
沙发上放着两条厚毛巾,拧得歪歪扭扭。
“林晓,回来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语气温和但匆忙,“快去洗手,饭在锅里保温着,你自己盛啊。”
“嗯。”
“你爸带你弟去医院了,我刚回来,等下还得烧水给他洗脚。”
林晓没再问。她走进厨房,打开锅盖,蒸汽扑上来,里面只有一碗白米饭和一小勺青菜炒蛋。
她吃得很快,没有声音。
饭还没吃完,父亲带着林舟回来了,推门时风灌进来,带着咳嗽和口罩的味道。
“爸……”林晓出声。
“嗯,吃饭了吗?”父亲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随口问了一句。
“吃了。”
“那快回房间吧,你弟现在容易传染感冒。”
林晓点头,起身收碗。
她经过林舟身边时,看见他脸色发白,靠在沙发上不停咳嗽,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看了一眼,没说话。
林舟开始咳得厉害那年是他十一岁。
医生说他可能有哮喘前兆,需要长期用药,还建议他们一家人换个不潮湿的住所。
那天回家,爸妈在厨房关上门,轻声说了很久。
第二天,林晓的房间就变成了“林舟的临时病房”。
她被安排去跟奶奶住,每周末才能回家。
母亲说:“你弟身体弱,你住他旁边万一传染怎么办?”
林晓没有拒绝。
她甚至笑着说:“我可以搬。”
没有人问她想不想。
她住在奶奶家整整一个学期。窗户漏风,楼下是菜市场,晚上七点过后就只剩苍蝇和腐烂蔬菜的味道。
她在床上看小说,听着林舟在电话那头跟爸妈撒娇,说“我想要那个遥控车”“我今天咳得好厉害你们都不理我”,然后妈妈笑着说:“好了好了,回头给你买。”
电话挂断后,她把耳机塞进耳朵,继续听故事里坏人被揪出来、好人得到拥抱的剧情。
她很久没有做主角了。
连在自己的家里,她都是个“访客”。
那年寒假她回家,发现阳台多了一张吊椅,厨房里多了空气净化器,卧室的门锁也换了。
她的书桌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林舟的吸氧机和雾化管。
“妈,我的作业在哪儿?”
“哦,你之前那些书都堆太多了,我怕发霉,就都收进储物柜了。你现在写作业就用厨房桌上吧。”
林晓点头:“好。”
她坐在厨房台子上写完了那一晚的物理卷,边上是油烟机滴下的油珠和没有洗的砧板。
客厅传来父亲问:“林舟饿不饿?吃点香蕉?”
林舟咳了两声,说:“想喝酸奶。”
林晓轻轻合上卷子,眼神落在一个地方。
那是一口装药的蓝色箱子,被放在阳台小柜上,写着林舟的名字。
她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布地奈德、沙丁胺醇、酮替芬……她早背得滚瓜烂熟。
因为她试过偷偷查它们的副作用,也查过哪几种药如果混错,会导致呼吸系统紊乱。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做什么。
只是查查。
就像很多人会在手机上搜索“杀人会不会留下指纹”一样。
只是查查而已。
但那天晚上,她半夜起床时听见林舟在做梦。
他在说梦话。
断断续续的,像个困兽:“妈……别走……我不想去医院……我好怕……”
她站在门口,听了几秒,没进去。
她回到房间,躺下,眼睛睁着一动不动。
风吹进来,玻璃窗轻轻震动,屋子里寂静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还醒着。
她忽然有种错觉:
如果林舟明天不醒了,会怎么样?
爸妈一定会疯掉,会哭、会痛、会悔恨……
老师会说她太坚强了,同学会说她更沉默了,邻居会说“可怜她还那么小就失去弟弟”。
她什么也不用做。
她只要站在旁边,就会被抱住、被安慰、被理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她。
就像,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家。
她吓了一跳。
不是被这个念头本身。
而是她意识到——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这种事了。
而每一次,她都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