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高一分到重点班,班主任是一位教政治的年轻男老师,姓韩,说话温和、笑容干净,是那种一开学就能收获女生信任的类型。
开学第一天,他请每位学生写一段自我介绍,然后收上来做成“同学档案”。
她交上去时看到最上面的纸,署名“林珊”,写的是:
“我喜欢阅读和写作,希望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李悦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没觉得哪句有意义。
温暖?这是什么形容词?阳光也温暖,热水也温暖,电热毯也温暖——可这些能决定什么?
果然,林珊后来被推选为班长,擅长组织活动,说话温和,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对别人“好”,借笔、送纸条、帮人带早餐,还常常在群里发“心灵语录”。
李悦从不在群里说话。
她有时候在黑板上看到林珊写的“早安,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哦~”,会在心里不自觉想一句:
“当然了,不元气你就没朋友了。”
她的语文成绩很好,班上仅次于一个理科尖子生。而林珊的成绩平平,却每次作文都能拿到“感情真挚”的评语。
一次老师念林珊的作文,说她写“与父亲的一次长谈”让人动容。李悦记得很清楚,那篇作文她也看过,通篇都是“我哭了”“爸爸拍着我的肩膀”“我们终于懂得彼此”。
她在心里默念:“如果一篇作文你要写四次‘哭了’,那你大概确实没什么词汇量。”
老师念完那篇文后,还请林珊“分享一下当时的感受”。
林珊站起来,说:“我觉得表达情感,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它让我们彼此靠近。”
李悦低头笑了下,没出声。
但林珊显然察觉到了。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悦,目光温婉:“你在笑?”
“没有。”李悦微笑,“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话——‘我们彼此靠近,是因为温度,不是因为说漂亮话’。”
几个男生忍不住轻笑。
林珊脸色微变。
那之后林珊再没有对她笑过。
也没人再找李悦做班干部,老师提问时也很少叫到她。但她始终稳居年级前十,语文、政治几乎满分。她在作文中开始使用讽刺、双关和反语,老师批注“冷峻、克制、犀利”——这是褒义,但李悦知道,那不等于喜欢。
她不是不明白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想要“共情”,想要“认同”,想要“群体气氛”。
而她早就不需要了。
她越来越明白,讽刺是防御情绪最好的方式。它不像冷暴力那样让人无措,也不像沉默那样让人恐惧。它甚至还能逗笑旁人,削弱冲突,又保全自己的安全距离。
她用讽刺来包裹理性,就像医生用酒精包扎伤口。
母亲对她的成绩毫无表扬,只在一次模拟考后,说了一句:
“你越来越像我了。”
李悦没说话。
她不愿告诉母亲,她已经不想成为“像母亲”的那种人了。
她要成为更强的那种人——不只是识破情绪,也要能制造情绪;不只是遵循规则,也要能利用规则。
她已经不满足于“冷静”,她要“主导”。
哪怕代价是,被更多人讨厌。
那年冬天,林珊忽然休学了。传言她患了抑郁症,有人说是因为学习压力,有人说是因为感情问题。
也有人私下里说:“可能是她跟李悦那事之后,就越来越自闭了。”
李悦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站在走廊里,听着这些声音像风一样穿过教学楼的缝隙,一阵阵吹向她。
她想起母亲曾说的一句话:
“你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你只需要被一个人信任,那就是你自己。”
但这次,她心里想到的是:
“如果我真说了什么让她崩溃的话,那她的防线未免也太薄了。”
“不过,我的确有时候说话太锋利。可能不应该。”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武器”产生犹豫。
可很快,她把这个想法扔进了垃圾桶。
“情绪是人类最廉价的消耗品。”母亲曾说。
她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