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废墟缝隙中漏下，照在褪色的砖石上。空气干燥清冷，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沉默。
林羽坐在岩石上，目光落在远处残破的建筑轮廓上，思绪游走。
交换藏匿法——他曾一度认真考虑。
但现在，他放弃了这个选择。并非它不可靠，而是他有了更深的判断。
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做。
脚步声轻响，王昊蹭了过来，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老林……啊不，林哥，咱接下来去哪？”
林羽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要组个队。你们三个，愿不愿意加入？”
王昊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抹古怪笑容：“你这是打算当队长啦？我行啊，你要不嫌弃我这嘴碎人懒，我就跟你混了。”
“我信你。”林羽淡声说。
王昊还愣了愣，随即轻轻笑了：“……这信得挺突兀的哈。”
“直觉。”林羽没再解释。
“你呢？”他转向那女人。
那女人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她似乎是沉默了一秒，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火光映着她的脸，眼底一瞬划过微妙的闪烁，像是某种试探被激活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林羽没有回应。
她便顺势接了下去，语气像是在自问自答：“我叫沈素素。进来之前，我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做中层，主要负责内容风控。”
林羽微微挑眉：“风控？”
“对，审帖子的那种。”她轻描淡写地一笑，“每天看成千上万人的情绪和谩骂，什么血腥暴力的都看过了，虽然看久了，眼睛会麻，但心反而冷静了。后来调岗了，带团队，几乎不下楼。每天三顿饭都在工位上解决。”
她说得随意自然，但字句里透着一股被“训练”出来的压抑感。
沈素素的样子和她说的工作内容有点反差。她太干净了——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一点风霜的痕迹都没有。头发被自己仔细梳过，顺滑柔亮，整齐地披在肩上，就像是为了迎接某个重要时刻刻意打理过。
在这肮脏潮湿、杀人频发的“副现实”中，这样的干净简直不真实。
王昊咂了咂舌，小声嘟囔一句：“这大厂的姑娘都这么耐造吗……”
沈素素仿佛没听见，只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扫过火光，又慢慢落在林羽身上。
“一个人活到现在，不容易。”林羽目光不动声色地盯住她。
“全靠命硬吧。”她平静地说，“这边也像互联网行业一样，只不过不是卷ppt，是卷命。你慢一步、信错一个人、答错一句话，就没了。”
“我不算聪明。”她轻声，“只是会等。等人、等时机、等我身边所有威胁都露出破绽，然后下手。”
她话语干净利落，像是做内容风控时的口吻，一刀切。
林羽听完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沈素素眼底闪过一丝无法察觉的笑意。
他不信她。
她知道。
而他什么都没问。
没问她进来多久、杀过多少人、在哪个场地呆过。就像……这些信息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像是在确认什么，也像是在布什么局。
沈素素突然意识到，他比她更擅长“风控”。
——她说谎，他默认；她靠近，他不躲；她试探，他不回应。
他就像坐在审讯桌对面的人，听你说完，然后只留下一句模糊的“我们会再联系你”。
可偏偏是这样，沈素素越看他，心里就越发兴奋。
她喜欢这种人。真正强、真正冷静、真正不会被任何情绪带偏的男人。
她想撬开他，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沈素素微微前倾，身体靠近林羽半分，像是随意地拉近距离，语气却仍旧轻柔：“我加入，你说这算不算……给你打了个白工？”
林羽看她一眼，没说话。
但沈素素仿佛从这沉默中找到了莫大的乐趣，唇角的笑意轻轻扬起，目光缓缓垂下，看着火堆、石地、林羽的影子。
那道影子随着火光起伏，晃动扭曲。
她静静盯着看，忽然有种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林羽的影子也只属于她。
不，是影子、声音、眼神、每一次皱眉、每一次沉默——都要属于她。
哪怕他不爱她，哪怕他怀疑她，哪怕他终有一天要杀她。
那也没关系。
因为他若真的亲手杀了她……就说明她彻底住进了他心里。
林羽听完没说话，只点头。
他看向那个小男孩。
“你呢？”
那孩子眼神很平静，没有稚嫩的羞涩，甚至连一丝犹疑都没有。
“可以，我加入。”
林羽看向那瘦小却气息平静的孩子，声音一顿：“名字？”
“阮冬。”
两个字，吐得不紧不慢，像是刻意压低了调子，透出几分成年人的沉稳感。
声音清澈，但语气却没有任何属于孩子的稚气，反而像是在表述一项合作。
王昊挑眉看了他一眼，吹了个口哨：“哟，小兄弟挺镇定啊。”
阮冬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我来这儿七年了。刚来的时候八岁。”
“……啥？”王昊怔了怔，嘴巴张开没合上，“你说你来七年了？你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啊？”
“是身体八岁，在副现实身体是不会长大的，新人。”阮冬重复，“但我心理年龄差不多十五了。”
没人笑，也没人质疑。
这句看似调侃的自述，落在这世界的背景里，莫名让人心口一紧。
阮冬继续说：“不必把我当小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站得笔直，一双眼里没有羞涩，没有犹豫。
林羽盯着他几秒，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你们不是那种会拿我当消耗品的人。”
阮冬语气很自然：“我在之前几个队伍里，活得像狗。没人在意我死活，我的存在只是方便他们利用孩子的身份……一次都没分过原质碎片。”
“你没试过返界？”林羽问，眸光微沉。
“没有，碎片很珍贵，没人会分给一个孩子。”
“你现在还是孩子的身体，不会不便行动？”
“确实。但也有好处。”阮冬看向他，神情平静，“没人会对小孩防备太深。小，容易躲。也不会被拉去当主战力。”
这是一种近乎冷静到可怕的生存逻辑。
一瞬间，王昊不说话了，连沈素素也低垂了视线。
小孩忽然抬起头，补充道：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我不需要碎片，也不打算出去了。”
林羽目光微动，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不出去？”
“没意义。”
阮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连一点情绪都没有，“我在现实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最亲的……我姐姐，被一个恶魔杀掉了。”
他没有描述细节。
只说了一句，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人心底。
那“恶魔”两个字，不是骂人话，而是定义。
一个标签，贴在某个人身上的——血债累累的标签。
“我以前想回去，为她报仇。”阮冬低声，“但后来我明白了，目标太遥远，靠别人活下去是等不到的。”
“我现在只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得不那么屈辱。”
空气安静了几秒。
王昊叹了一声，揉了揉鼻梁：“……小兄弟，你是真的惨。”
沈素素没说话，但手指握了握，一言不发地移开了视线。
林羽也看着阮冬，一语未发。
这孩子说话太平静，像是早就演练过这段话。但他的眼神……那种沉着冷峻的目光，是装不出来的。
最终，他点了点头：“行。”
“你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活得像人。”
一切就绪。
林羽看了三人一眼，声音低而坚定：
“跟我走。别掉队。”
“去哪儿？”王昊问。
林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头望向那片混沌废墟的尽头。
“……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他们踏上旅途，脚下是零落的灰石和枯裂的泥壤，身后火堆早已熄灭，夜色的余温还未彻底退尽。
一路寂静，王昊偶尔低声念叨什么，阮冬几乎不发一言，沈素素走在队伍最后，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像是在默默数步子。
她身上的衣服依旧干净，头发一根不乱，仿佛从未经历过夜晚那场杀戮。
林羽走在最前，眼神沉冷，步伐平稳。
他知道他们脚下这条路，没人能轻易走完。
但他们必须走下去。
当他们终于跨过一道铁门时，阳光被黑暗吞没，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王昊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疑惑地问：“这是……哪儿？”
林羽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出四个字：
“线下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