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的母亲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摆过尾巴盖住了爪子。鸦羽松了口气，跌坐在她旁边。
“看在星族的分上，你以为你在干吗？”他的母亲质问道。她的语气虽然不悦，但眼里依然有温暖的光。“你应该回去帮助你的族群，而不是在大雪天里跑到荒原外闲逛。”
“您也知道，对吧？我已经被驱逐了。”鸦羽顶了一句，“拜您和羽尾的建议所赐，我被逐出了风族。是你们让我瞒着一星去向黑莓星求援的。”
灰脚的胡须抖了抖，似乎尴尬了一瞬。“我很抱歉。我原以为一星不会拒绝雷族的帮助，更不会辱骂黑莓星。但是，鸦羽，”她又飞快地补充道，“你应该知道，你本来可以用更变通的方式与一星沟通。一个好的副族长应该懂得该如何揣摩族长的态度。”
“但我又不是副族长。”鸦羽酸溜溜地提醒她，“现在我甚至连风族猫都不是了。”
“还有挽回的机会。”灰脚一边安慰他，一边轻描淡写地甩了甩尾巴，“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让一星严肃正视隼飞收到的幻象。你忘了第二波足以淹没全部族群的洪水了吗？你还看不出那意味着什么吗？白鼬的确正在风族里肆虐，但它们只是更大的危机的前奏而已。”
“我就是这么想的！更大的危机到底是什么？”鸦羽浑身一颤，连忙追问。
“我也不知道。”灰脚承认道，“我甚至不确定星族的武士们能不能预见那么遥远的未来。但我能确定的是——当危机降临时，风族会需要你。”
鸦羽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你这话怎么不去跟一星说呢？！他现在可不像是需要我的样子。”
“那你就去想办法让他恢复理智。”灰脚下了命令，“你必须停止你的自怨自艾，开始学着去为你的族群、为那些爱你的猫上点儿心！”
“‘爱’？”鸦羽极尽轻蔑地吐出了这个词，“要是真的有猫‘爱’我，那他们怎么不在一星驱逐我的时候站出来啊？”
“别再这么傻得像个毛球了！”灰脚呵斥道，“毫无疑问，风皮是爱你的！而且那么多的猫都尊重你——比如说石楠尾。他们难道没有在你被驱逐后劝你回头吗？”
鸦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信了母亲的话，但他不打算再与她争执下去。“但我又能怎么挽回？”鸦羽问她，“那些……那些猫……他们说我就要死了。”他打了个寒战，回忆起了那些引诱他一同堕落的阴柔嗓音。
“你不会死的。”灰脚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朵，“现在还没轮到你前往星族。”
“那……我也不会死在黑森林？”
灰脚好笑地卷起了尾巴：“鸦羽，也许你真的是四大族群里最令猫头痛的毛球，但即使是最最痛恨你的敌猫也不会把你定性为邪恶的一方。那些猫只是在忽悠你罢了。”环绕着她的光芒暗了下去，她苍白的灰影也消散在鸦羽的眼前。
“不要走！”他哀求着。
“我们还会见面的。”灰脚说道，她的声音像是来自缥缈的远方，“现在，你需要赶紧醒来面对现实。”
鸦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积雪已经在他眼皮外结了一层薄壳，他的脑袋上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就像有猫正叼着尖锐的石锥扎他一样。他侧躺着，抬眼看到一只圆脸庞、宽肩膀的猫的剪影刻印在背景的蓝天上。
鸦羽防御性地嘶吼一声，想要跳起身来，但来自头部的爆炸式的疼痛令他摇摇晃晃地摔了回去。他感到他躺在了一块平坦的大石上。
“别乱动，跳蚤脑子！”陌生的猫嘟囔道，“我在想办法治你的头。”
鸦羽意识到某种黏糊糊的植物汁液渗进了他头顶的皮毛中，它们闻起来像是刺鼻的药草。“你是巫医吗？”他茫然地问道。
“为什么你们总问这种问题？我只是一只顺便帮忙的猫而已。”
虽然鸦羽头上的疼痛得到了缓解，视野也清晰了许多，但他却更困惑了。正在救助他的是一只高大的虎斑公猫，他的胸脯和爪子都是白色的。他一边从嘴里叼着的草叶中挤出有治疗效果的浆液，一边用琥珀色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鸦羽。鸦羽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是谁？”他问道。“你不是族群猫。”
虎斑猫吐掉叶片，抬起一只前爪把植物汁液揉进了鸦羽的皮毛中。“啊哈，原来你是森林里那群神经病的一员。”他说道，“对，我不是族群猫。我更喜欢独来独往。我的名字叫尤。”
“‘呦’？”鸦羽认定自己还被困在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嘿呦’的‘呦’？”
“错，你个跳蚤脑子。”虎斑猫愤怒地颤了颤胡须，“是‘尤’，那种树的名字。”
“呃，对不起。”鸦羽说道。过了一会儿他才补了一句，“我是鸦羽。感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我在游历中积累了一些治疗伤患的经验，所以不介意在有余力时为其他猫提供一些帮助。”尤停止了揉搓，退开几步在雪堆里抹干净了残余的汁液，“试着坐直身子吧。”
鸦羽照做了。他的头依然昏沉，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也都在尖叫着抗议，但他还是设法挺直了身子。他发现他正身处一块巨大的岩石的背风面，脚下粗糙的荒草地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在这处避难所之外，整座山丘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望无际的纯白一直延伸到鸦羽再也看不清的远方。更多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飞落。虽然云层挡住了太阳，但鸦羽能感觉到现在距离日高时分已经过去了很久。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在这么大的雪里？”他问道。
尤沉吟了一会儿。“其实这事挺神秘的。”他回答，“当时我正在狩猎，在山下那片森林的边缘。然后我看到了一只灰毛的母猫——那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母猫。她示意我跟她走，然后就把我带到了这儿。但我刚赶到这里，她就消失了……只剩下你，半埋在雪堆里，跟快死了一样。”他耿直的琥珀色目光柔和了一瞬，“她的皮毛像星星一样闪耀……”
是羽尾！
暖流从鸦羽的耳尖蔓延至尾梢，就像他正沐浴在绿叶季的暖阳下一样。 她救了我的命！ 他在雪地里昏迷了，还受了伤，要是没有猫找来，他一定会被冻死的。 “谢谢。”他说道，“要不是你，我估计早就死了。” 尤又嘟囔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尴尬。“我可没想过这些。”他喃喃地说，“我想你得吃点儿食物，然后估计就该好多了。在这里歇会儿吧，我去看看能抓到什么。” 他站起身飞奔进了风雪中，消失在巨石的另一面。 鸦羽在突出的岩架下方蜷缩起来。想到之前梦见的那些可恶的黑森林猫，他有点儿不敢入睡。但他实在太疲倦了，难以与困意抗衡。当温暖美味的兔肉气息飘进他的鼻孔时，他已经打起了瞌睡。他睁开眼，看到尤把瘫软的兔子丢到了他的面前。 “一起吃吧，它够咱俩一起分的。”尤说道。 鸦羽不需要等他重复第二遍了。他饥肠辘辘地撕下一大块新鲜猎物肉，尽情享受肥美多汁的丰盛食物。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 的食物！ 他想。“感谢星族赐予我食物。”他边嚼着满满的一大口兔肉边嘟囔道，“也谢谢你，尤。” “不客气。”尤也吞下了好几口兔子肉，“你知道吗，我之前也遇到过闻起来和你差不多的猫，大概在一个来月之前吧。” “真的？”鸦羽的心跳立即加速了，“你在哪儿遇到她的？她长什么样？” 尤眯着眼睛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听起来你好像认识她。”他说道，“她是只黑毛的母猫——而且相当地凶。” 夜云！ 鸦羽激动得胸腔都要爆开了。 她真的还活着？ “她没事吧？”他急切地问道。 “不，她身侧有个非常严重的伤口。”尤回答道，“但她的速度并没有被伤势拖慢。在我成功让她相信我不是去打架的之前，她差点儿把我的皮扯下来。”他顿了顿，又追问道，“她是你的朋友？” “她是我的同族猫。”鸦羽回答，他没有兴趣解释他和夜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你是在哪儿遇到她的？” “在两脚兽地盘的边缘。” 这个回答对鸦羽来说毫无意义。他唯一认识的两脚兽地盘是影族与河族之间的那一片区域。他无法想象夜云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在大湖对面？”他问道。 尤摇了摇头，看向鸦羽的眼神就和鸦羽看笨蛋学徒的眼神一模一样。“不，是森林另一边的两脚兽地盘。” 鸦羽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听说过那片地盘。” “我可以指给你看。”尤缓缓地站了起来，“你爬得上这块石头吗？” 鸦羽也不太确定。在他站起身后，他的脑袋依旧晕眩，但尤已经开始向上爬去。虽然他块头很大，但却展现出了异常的轻盈。鸦羽咬紧牙关跟了上去。幸好石头上还有许多可供落脚的缝隙，这令他松了口气。他最终成功地爬上了石顶。尤低下头，叼着他的颈毛，帮他爬过了最后一条尾巴高的距离。 “就在那儿。”尤边说边用尾巴一指。 鸦羽向积雪覆盖的原野对面望去。下方遥远的森林就像一大块黑影，在森林之后，他望见了一片丘陵起伏的土地。他意识到那就是尤所说的两脚兽地盘。大雪盖住了两脚兽巢穴的尖锐屋顶，它们看上去就像小而陡的山尖一样。这片两脚兽地盘的规模比鸦羽所认识的湖边的那一处要大。一条雷鬼路像黑蛇一样盘绕在领地外围，亮色小甲虫般的怪物在上面来来往往。 “我当时正在那边拜访我的主人，”尤开口说道，“我正在那边……” “你是宠物猫？”鸦羽打断了他的话。 这只脾气火爆、生存 能力极强的猫居然是只宠物猫？ “我简直不敢相信！” 尤好笑地发出了一串深沉的咕噜声。“唔，我只是偶尔去我的主人那儿串串门而已，”他回答，“在我想回去待会儿的时候。家里很暖和、很舒服，但非常无聊，而且那些食物也让我反胃。所以，每当我歇够了，我就会离家探险。然后我就遇到了你的朋友，就在两脚兽地盘之外。” 鸦羽弹出爪子，抓挠着粗糙的石面。“请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吧。”他恳求道。 尤趴了下来，将四爪收到腹下。雪花纷纷落在了他的虎斑皮毛上。“那时候她站在森林的边缘，紧挨着雷鬼路。”他说道，“她的状况非常不妙，又累又伤痕累累。但我刚才也说了，在我说服她相信我不是敌猫之前，她时刻准备着开战。” “然后呢？” “我找了些金盏花给她治伤。”尤告诉他，“但她的伤势已经超出了我能处理的范围。所以我就让她到两脚兽地盘里去了。” 鸦羽惊恐地盯着虎斑公猫：“你让她干吗去了？” 尤消遣般地抖了抖胡须。“绝大多数两脚兽都会善待受伤的猫。也许有两脚兽能收留她，甚至带她去看兽医。”在鸦羽开口提问之前，尤飞快地解释道，“我猜你们可能会管它们叫巫医两脚兽。它们会为她提供她所急需的援助。” “而夜云居然照做了？”鸦羽问道，他难以想象夜云竟然会同意踏进两脚兽巢穴。 尤耸了耸肩：“我想应该是吧。她对此并不热衷，但那片森林里到处都是狗和狐狸的臭气，所以她肯定不会原路返回。反正她往两脚兽巢穴的方向走了，然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我必须去找到她！”鸦羽大声说道。有了尤为他提供的药草以及肚子里暖暖的食物，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完全有能力面对一切艰难险阻。 但他还没忘记，独自进入两脚兽地盘是多么鼠脑子的行为。他完全不知道他能在那里发现什么，但他很清楚夜云一定是被某些东西困住了，不然她不可能不回家。鸦羽担心救她出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首先她得愿意跟我回家才行。 鸦羽的第一反应是请求尤和他同去，但尤刚刚已经说过他是在离开两脚兽地盘的路上遇到夜云的。他肯定不打算这么快就掉头回家。更何况，鸦羽已经欠他一条命了，他不可能再向他要求更多…… 不行，他告诉自己， 我得找另一只猫陪我完成这项任务。他非常清楚此刻自己需要谁来做伴。我需要风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