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血浸透玄黑衣袍,浓烈的腥臭萦绕鼻端。徐正阳蜷缩在城墙根堆积如山的妖兽尸骸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神魂如同被无数冰锥贯穿,玄冥金丹表面那道金红寂灭微芒黯淡摇曳,竭力镇压着体内翻腾的百道天魂之力与跗骨之蛆般的幽冥死气。更沉重的,是那如同悬顶之剑的无形压力——来自覆海号舰桥的审视目光虽已移开,但其留下的疑虑,远比幽冥骨爪的侵蚀更令人心悸。
玄镜真人的神念,冰冷而锐利,洞穿了他勉力维持的伪装。那短暂却深入的探查,必然捕捉到了功德魂幡的诡异气息,以及他与那幽冥骨爪非同寻常的“联系”。在一位元婴真君座下心腹眼中,他此刻的身份,恐怕已与域外邪魔或荒原异种无异。
“不能留在此处……”徐正阳强忍剧痛,玄冥之力在经脉中艰难流转,模拟出重伤修士混乱微弱的气息。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借着城墙上新一轮法术爆炸的轰鸣与光幕震荡的掩护,身形在尸骸的阴影中极其缓慢地移动。目标,是靠近玄甲关内城方向、一处相对僻静的城防符阵检修通道入口。
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头顶,玄镜真人虽被更紧要的战局牵制,但徐正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如同水波般渗透的神念,始终徘徊在附近区域,如同无形的罗网,耐心等待着“异常”再次出现。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纯粹的、侥幸从骨爪袭击中活下来的重伤修士。
就在他即将触及那处半掩在倒塌箭楼后的甬道入口时——
嗡。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清风拂过,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这股力量堂皇正大,带着磅礴的水元生机,瞬间将他体内肆虐的幽冥死气压制下去几分,连神魂的剧痛都得到了一丝缓解。同时,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并非之前的宏大宣告,而是清晰的传音:
“小友,伤势如何?”
是玄镜真人。
徐正阳身体瞬间僵直,后背渗出冷汗。他停下脚步,艰难地转过身,面向覆海号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嘶哑虚弱:“咳…多谢前辈…援手之恩。若非前辈及时出手,晚辈…已然陨落在那诡异骨爪之下。”他刻意加重了“诡异骨爪”四字,将自身定位为纯粹的受害者。
“那骨爪是何来历?为何独独盯上你?”玄镜真人的声音透过神念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
来了!徐正阳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决定生死的关键。他抬起沾满污血的脸,玄黑的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悸、茫然与一丝劫后余生的愤恨:“晚辈…亦不知!只知那骨爪气息阴寒死寂,手段诡异绝伦,直接撕裂空间降临,目标…似乎是我手中一件偶然得来的护身法宝!”他毫不犹豫地将矛头指向功德魂幡。
“法宝?”玄镜真人的神念瞬间锁定了徐正阳腰间那面缩小至巴掌大小、黯淡无光、甚至表面布满细微裂痕的乌黑小幡。神念扫过,那幡旗散发出的冰冷吞噬气息依旧令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但此刻,幡面上流转的几道微弱却纯正的暗金纹路,以及纹路深处隐隐透出的一丝天道功德气息,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此幡……似有功德之气?”玄镜真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疑。功德法宝极其罕见,通常与邪祟之力水火不容。若此幡真蕴功德,倒能解释为何会被那幽冥骨爪视为眼中钉。
“前辈明鉴!”徐正阳立刻抓住这一线生机,语气急促却诚恳,“此幡名为‘镇魂幡’,乃是晚辈早年于一古修洞府所得残器,后耗费心血修补温养,方得重现几分威能。其核心禁制蕴含一丝上古功德之力,专克阴魂鬼物。晚辈倚仗它,方能在荒原行走。方才…方才那骨爪撕裂空间突袭,目标便是此幡!晚辈拼死催动幡旗抵抗,才勉强保住性命,却也…引火上身。”他将之前硬撼骨爪的黑洞形态,解释为幡旗的防御本能。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催动魂幡,将幡内炼化天魂时产生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功德净化之力,强行逼至幡面裂痕处,使其在玄镜真人的神念探查下更加明显。
玄镜真人沉默片刻。神念反复扫视着那面“镇魂幡”。冰冷吞噬的主调中,那几缕暗金功德纹路确实存在,虽微弱,却纯正。幡面上残留的剧烈能量冲击痕迹(与骨爪对撞)和幽冥死气污染也清晰可辨。更重要的是,徐正阳体内同样被幽冥死气侵蚀的伤势做不得假,其气息萎靡混乱,完全是重伤濒死之象。这一切,似乎都印证了他的说法——一个拥有特殊功德法宝的修士,不幸被荒原深处某种未知的恐怖存在(骨爪)盯上并袭击。
“幽冥骨爪…功德之幡…”玄镜真人心中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徐正阳的解释逻辑上暂时挑不出大破绽。他更倾向于认为,是那骨爪本身诡异莫测,而非眼前这个重伤的金丹修士有太大问题。毕竟,若此子真与骨爪同源,又怎会被伤得如此之重。
“荒原深处异变丛生,竟有如此诡物现世。小友既身负克制阴邪之功德法宝,被其视为目标,倒也说得通。”玄镜真人的语气缓和了些许,那无形的压力也随之减轻,“此物凶戾,其来历本君自会彻查。你伤势沉重,幽冥死气蚀体,速去寻地疗伤驱毒,莫要耽搁,以免伤及道基。”他最后的神念扫过徐正阳,带着一丝告诫意味,随即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显然被远处一处突然爆发的激烈金丹战团吸引了全部注意。
压在身上的大山终于移开。徐正阳心中暗松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第一步,算是险之又险地蒙混过去了。但玄镜真人的“自会彻查”四字,意味着他并未完全解除怀疑,只是暂时搁置。
他不敢停留,迅速闪身进入那处昏暗的检修甬道。甬道深入城墙内部,阴冷潮湿,弥漫着金属和符箓材料的气息。他寻了一处堆放废弃符阵材料的角落,布下几道简单的隔绝禁制,立刻盘膝坐下。
刚一坐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魂力便再也压制不住。“噗!”他又是一口带着冰晶和幽冥黑丝的暗金血液喷出,脸色惨白如纸。功德魂幡在体内剧烈震颤,百道天魂的力量如同脱缰野马,在幡内左冲右突,幽冥死气更是如同毒蛇,不断侵蚀着他的玄冥本源。
“必须立刻镇压炼化……”徐正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强提精神,全力运转《九九炼魂胎》。暗金玄冥金丹疯狂旋转,金红寂灭微芒爆发,化作无形的磨盘,死死镇压向躁动的魂幡。
就在他沉浸于疗伤驱毒的艰难过程时,关外的战场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覆海号舰首,深海巨龙雕塑再次喷吐出毁天灭地的深蓝光柱,这一次,精准地轰击在持镰骷髅骑士座下的梦魇骨马之上!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骨骼碎裂声和魂火的凄厉哀嚎,骨马半边身躯瞬间化为齑粉!骷髅骑士身形剧震,眼眶中的幽绿魂火剧烈摇曳,气息瞬间跌落一大截!
与此同时,覆海真君那宏大威严的声音再次响彻战场:“众修合力,斩此獠首级者,赏‘定海珠’一枚。”
重赏之下,数道早已在旁窥伺的金丹后期强者气息轰然爆发,各色法宝灵光如同流星赶月,悍然扑向受创的骷髅骑士。
那骷髅骑士眼见大势已去,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啸,残破的身躯裹挟着浓郁的幽冥鬼气,猛地化作一道惨绿色的流光,朝着荒原深处亡命遁去!它所统领的那片魂潮,也随之出现明显的溃散迹象。
“孽畜休走,”覆海号上,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气息凌厉无匹,直追而去,显然是覆海真君座下强者。
骷髅骑士的败退,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右侧那团由无数毒虫怨魂构成的紫黑色毒瘴妖云,似乎感应到危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庞大的云团开始收缩,无数毒虫如同潮水般退去,裹挟着残余的毒瘴,也朝着荒原深处缓缓退却。它所控制的毒属性妖兽群顿时陷入混乱。
唯有左侧那头通体覆盖暗金骨甲、形如暴龙的裂地蛮犀,依旧凶悍无比,咆哮着率领麾下狂暴的兽群,悍不畏死地冲击着铜墙玄甲大阵。但失去了另外两股强大力量的策应,它的攻势显得孤立而徒劳。
“妖兽在退!”
“毒云退了!”
“蛮犀独木难支!杀啊!”
城墙上,苦苦支撑的修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压力骤减,士气大振。无数法术灵光更加猛烈地倾泻向依旧攀爬冲击的兽群。
玄镜真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冷静地指挥着战场:“甲卫三队、五队,集中火力,压制裂地蛮犀!听风楼、寒松观诸位道友,清剿溃散魂潮,净化死气!其余人等,固守阵线,不可松懈!血潮未平,妖物仍在!”
是的,血潮并未结束。天空依旧是压抑的暗红色,魂潮洪流虽然势头减弱,却并未完全退去,如同退潮后残留的污浊浪花,依旧拍打着光幕。兽群在裂地蛮犀的驱使下,依旧狂暴。荒原深处,那翻滚的煞气云层中,更深处酝酿的恐怖波动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冲击。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真正的终结,或许要等到那几头领头的金丹后期妖兽,尤其是那头凶威滔天的裂地蛮犀被彻底灭亡。
但对于徐正阳而言,这暂时的喘息,已是弥足珍贵。
昏暗的甬道角落,他紧闭双目,周身玄冥寒气与金红微芒交织,全力镇压着体内的风暴。裂痕密布的功德魂幡悬浮在身前,缓缓旋转,艰难地消化着百道天魂的磅礴力量,同时驱逐着缠绕其上的紫黑色幽冥死气。每一次魂幡的轻微震颤,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危机暂缓,疑云未散。荒原深处的幽冥之眼,元婴强者的审视目光,以及体内亟待炼化的庞大资粮与致命隐患……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他需要在这短暂的风暴间隙中,尽快恢复力量,甚至……寻求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