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的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瘴雾里,像一具腐烂巨兽的残骸,散发出远比沼泽更令人窒息的恶臭。汗馊、血腥、烈酒、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带着甜腻腐朽的剧毒气息,死死黏在鼻腔里。疤脸熊精拖着脚步,每一步都重逾千斤,阔剑的剑尖在身后泥地里犁出深沟,仿佛拖拽着他被碾得粉碎的尊严。
毒娘子无声无息地飘在最前,宽大的黑袍如同活物,吞噬着本就黯淡的光线,将她的身影融进窝棚深处最浓的阴影里。那只被老五扛回来的寒玉蟾蜍尸体,散发着刺骨的阴寒与开始腐败的墨绿死气,重重摔在篝火坑旁,溅起几点腥臭的泥浆。
死寂。
疤脸熊精粗重的喘息声成了唯一背景。他喉咙里堵着咆哮,额角那道刀疤突突狂跳,充血的痕迹蜿蜒如蜈蚣。终于,他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剧毒甜腥的空气,像是要压爆自己的肺,然后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空兽笼上!
“哐当!” 刺耳的噪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都他妈死了?!分东西!” 他的咆哮带着破音,是虚张声势的困兽嘶吼,目光却死死钉在那片阴影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毒蛇眼的脸隐在火光跳跃的阴影里,阴鸷得能滴出水。他默默上前,动作僵硬地开始清点带回来的“收获”。两个倒霉鬼的储物袋被粗暴地倒空,灵石、几瓶成色普通的丹药、几件灵光黯淡的法器碎片、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妖兽材料,在篝火映照下堆成一座散发着血腥与穷酸气的小丘。最刺眼的,是那几块从斧头壮汉皮袋里滚落出来的寒玉髓,幽蓝的冷光像冰针,扎着每个人的眼。
毒蛇眼的手,下意识地伸向其中一块寒玉髓。
“我的。”
冰冷干涩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从最深的阴影里传来。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再次探出黑袍,食指精准地隔空点向那堆寒玉髓。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毒蛇眼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寒玉髓不过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股无形的冰寒顺着指尖直窜脊梁骨,冻得他几乎灵魂出窍。他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缓缓收回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喷出毒液。
疤脸熊精看着毒娘子那只手轻轻一招,那几块价值远超其他所有物品总和的寒玉髓,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无声无息地飘向那片阴影,消失在宽大的黑袍之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剩下的,” 阴影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起伏,“疤熊,二成。”
疤脸熊精的身体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二成?他堂堂老大,筑基后期,只配拿这点破烂?!
“毒蛇眼,一成。” 声音继续宣判。
毒蛇眼猛地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一成?!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
阴影里的目光似乎扫过抱着巨盾、沉默如山的老五,略作停顿,那干涩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老五……一成半。”
老五抱着龟甲盾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沉凝的目光投向阴影,如同岩石撞击冰面,没有言语,只有更深的沉默。
最后,那冰冷的“视线”落到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捂着胸口、蜷缩着、仿佛不存在的身影上。
“徐老六……三成半。”
嗡——!
疤脸熊精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怒火混合着极致的屈辱,如同岩浆冲破地壳,瞬间烧红了他的双眼!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腐朽的兽骨被踩得粉碎,狂暴的火系灵力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赤红的气浪卷起地上的灰烬,篝火被压得瞬间矮伏下去!
“毒娘子!你……!” 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充满了被彻底践踏的狂怒。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带着浓烈草木腐烂甜腥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冰山轰然砸落!瞬间碾碎了疤脸熊精那虚张声势的火焰!篝火“噗”地一声,几近熄灭,只留下几点苟延残喘的红炭!疤脸熊精如遭万钧重击,壮硕的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着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歪斜的窝棚支柱上,震得整个窝棚簌簌发抖!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骇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所有爆发的灵力被硬生生压回体内,反噬之力撕扯着经脉,痛得他几乎昏厥!
毒娘子端坐阴影,纹丝未动。只有那无形的毒域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窝棚的每一寸空间,宣告着谁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宰。
“有异议?” 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疤脸熊精的耳朵里,也钉死了毒蛇眼和老五所有翻腾的念头。
疤脸熊精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汗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流进胡茬。他死死盯着那片阴影,眼神里的怒火被恐惧一点点浇灭、冻结,最终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认命。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用那双沾满泥污、微微颤抖的粗糙大手,开始分拣地上那堆可怜的资源。
动作粗暴、绝望,带着自毁般的疯狂。他将几块成色稍好的妖兽材料、一小堆中品灵石胡乱拢成一份,带着巨大的屈辱推向毒蛇眼——那象征性的一成。又将另一份更少、更次的(几瓶劣质丹药和一堆下品灵石)推向老五——那莫名其妙的一成半。最后,他几乎是将地上剩下的、最大最杂的一份(包括几件破法器碎片和最多的下品灵石),带着一种近乎呕吐的恶心感,胡乱扒拉到徐正阳(徐老六)面前——那刺眼的三成半!
分完,他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背靠着窝棚支柱滑坐在地,抓起一个半空的酒坛,仰头就往喉咙里猛灌,劣酒混合着血丝顺着下巴、脖颈肆意流淌。
毒蛇眼看着自己面前那点寒酸的“一成”,又看看徐老六面前那堆刺目的“三成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杀意几乎要撑爆他的胸膛!他引狼入室,结果自己成了被咬得最狠的那个!这废物老六……凭什么?!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虚弱”蜷缩的徐正阳动了。
他没有去看面前那堆“意外之财”,脸上却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和“小人得志”的狂喜!那表情如此夸张,如此用力,以至于扭曲了他原本“憨厚”的线条,显得格外刺眼和令人作呕。
“多……多谢毒娘子恩典!多谢大当家!老六……老六何德何能啊!” 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夸张的哭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麻利。他甚至没去碰那堆资源,而是猛地扑向了篝火坑旁那具散发着恶臭与剧毒死气的寒玉蟾蜍尸体!
“毒娘子您歇着!这点腌臜活儿哪能脏了您的手!让老六来!老六皮糙肉厚,不怕脏!”
他一边谄媚地喊着,一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直接插进了寒玉蟾蜍那开始腐烂、布满墨绿色烂疮和粘液的背脊皮肉里!动作粗鲁而精准,仿佛在处理一件寻常猎物,而不是触之即死的毒物!
“滋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伴随着一股更浓烈的甜腥恶臭瞬间弥漫开来!蟾蜍背部坚韧的皮肤被强行撕开,露出里面墨绿色、如同熔融翡翠般粘稠的内脏和纠缠的毒腺!徐正阳的手掌和手臂瞬间被墨绿色的毒液和腐烂组织沾染,皮肤上甚至冒起了细微的白烟!
疤脸熊精灌酒的动作停住了,看着徐老六徒手撕扯毒物的疯狂举动,眼神空洞麻木。毒蛇眼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徐正阳那双在毒液和腐肉中翻搅的手,一股寒意夹杂着更深的怀疑从心底升起——这废物……真的不怕毒?还是……?
老五抱着盾牌,沉凝的目光扫过徐正阳,又落回阴影中的毒娘子,如同两块沉默的岩石在无声碰撞。
阴影里,毒娘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宽大的兜帽下,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观察新奇毒虫般的“兴趣”,落在了徐正阳那双沾满剧毒粘液、却依旧动作麻利的手上。
徐正阳(徐老六)恍若未觉,他满脸谄媚的笑容在篝火残余的微光下扭曲变形,双手在剧毒蟾蜍的腹腔里用力掏挖着,嘴里还在不住念叨:“毒娘子您放心!这寒玉蛤蟆的毒腺老六一定给您完完整整地剥出来!还有这寒玉骨……都是好东西,一点都不能糟蹋了!” 墨绿的毒液顺着他破烂的袖管往下淌,滴落在泥地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腾起带着甜腥的白烟。
疤脸熊精瘫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窝棚支柱,手里捏着那个空了大半的酒坛。烈酒的灼烧感早已麻木,只剩下心口被反复践踏后空洞的疼。他看着徐老六那副谄媚到令人作呕的嘴脸,看着毒蛇眼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的脸,再看看老五沉默如石像的侧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沼泽底层的寒流,将他彻底淹没。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浓重的阴影吞噬自己。
毒蛇眼却无法移开目光。他盯着徐正阳那双在毒物腹腔里翻搅的手,那双手的动作看似笨拙,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精准和……熟练?尤其是当徐正阳的手指触碰到蟾蜍体内那些缠绕着墨绿毒液的粗大腺体时,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被毒气掩盖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但毒蛇眼对自己的眼睛有绝对的自信!那不是错觉!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他全身!这老六……绝对有问题!他不仅能承受毒娘子的毒瘴余威,此刻徒手处理这等剧毒之物,竟似乎……还在主动吸收那些毒力?毒蛇眼看向徐老六那张堆满谄笑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张脸比毒娘子那袭黑袍更令人毛骨悚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毒娘子对这废物的“优待”,并非无的放矢?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勾连?
老五抱着龟甲巨盾,沉凝的目光扫过徐正阳沾满毒液的手臂,又落回自己面前那堆象征“一成半”的、几乎全是破烂的资源。他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盾面上缓缓摩挲,留下几道湿痕。那沉默如同实质,比毒蛇眼的惊疑更沉重几分。
阴影中的毒娘子,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毒域雕像。只有那宽大兜帽的朝向,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篝火旁忙碌的徐正阳。当徐正阳终于从蟾蜍体内扯出一团包裹在粘稠墨绿液体中、兀自微微搏动的巨大毒腺时,她那只苍白的手再次从黑袍下伸出。
“拿来。”
徐正阳立刻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顾不上擦拭手上淋漓的毒液,弓着腰,小步快跑地将那团散发着致命甜腥的毒腺,恭敬无比地捧到阴影边缘。毒娘子指尖一点,那团毒腺便轻飘飘地飞入她的黑袍之下,消失不见。
“剩下的,归你。” 干涩的声音丢下这句话,那袭黑袍便不再有任何动静,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毒娘子赏!谢毒娘子赏!” 徐正阳点头哈腰,脸上的谄媚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他立刻又扑回那具被他掏空的蟾蜍尸体旁,开始费力地剥离那些沾染着幽蓝寒气的骨头,动作更加麻利,仿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窝棚里只剩下劣酒残余的辛辣、资源堆散发的铜臭血腥、寒玉蟾蜍尸体的腐败甜腥,以及徐老六那令人牙酸的、剥取骨头的刮擦声。篝火已彻底熄灭,最后一点余烬的红光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不甘地归于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夜,深沉如墨。浓稠的瘴气无声地涌入窝棚,带着刺骨的湿寒。
疤脸熊精在角落的阴影里发出沉重而断续的鼾声,酒气和血腥味混合,是麻痹后的逃避。毒蛇眼蜷缩在另一片阴影里,眼睛在黑暗中睁着,像两点幽幽的鬼火,里面燃烧着惊疑、怨毒和冰冷的算计,目光不时扫过徐老六的方向,又忌惮地掠过毒娘子所在的黑暗角落。
老五靠着他的龟甲盾,如同守护着一座沉默的坟墓,呼吸悠长而沉重。
而在窝棚另一端的角落,徐正阳(徐老六)背对着所有人,蜷缩在自己的破烂兽皮上,似乎已经因“重伤”和“疲惫”沉沉睡去,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几根刚剥下来的、带着阴寒气息的蟾蜍腿骨。他的呼吸均匀而微弱。
无人可见的袖中,那块紧贴着手臂的阴冥石,正散发着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精纯的阴寒死气,混杂着寒玉蟾蜍骨髓中的冰毒,以及那两个惨死者残留的恐惧怨念,如同涓涓细流,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掌心,最终被识海深处那枚贪婪的金红色魂丹悄然吞噬、炼化。
魂丹微微震颤,传递来一种冰冷而满足的悸动。徐正阳的嘴角,在绝对黑暗的掩护下,缓缓勾起一个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穿过浓重的黑暗,精准地投向窝棚最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毒娘子所在的方向。
黑暗中,仿佛有两股同样冰冷、同样贪婪的气息,在无声地弥漫、试探、碰撞。剧毒编织的新秩序已然笼罩这片恶臭的泥沼,而阴影下的猎场,才刚刚铺开它致命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