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三日,江南官道上,一家临时的茶棚生意好得出奇。
棚子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边麻利地给客人添着滚水,一边耳朵竖得比谁都高,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红光,仿佛平定水患这事儿,他自家的茶水也出了一份力。
南来北往的客商、逃难归来的乡民、闻讯而来的江湖客,将小小的棚子挤得水泄不通。此处不聊米价,不谈朝政,所有人的话题,都绕不开那场惊心动魄的“龙王庙显圣”。
“你们是没见着啊!那水都淹到咱们镇子口了,就听江心一声雷响,天就开了!”一个刚从下游县城回来的货郎,说得唾沫横飞,脸上还带着后怕的潮红,“然后啊,金光万道!我亲眼看见,三个神仙似的人物,踩着水就出来了!”
“屁的神仙!”一个挎刀的汉子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哪个门派的高人路过罢了。”
货郎脖子一梗,急了:“那可是北凉世子徐凤年!还有龙虎山的小天师!我表舅的邻居的儿子,就在岸边磕头的,看得真真的!人家小天师都亲口说了,此次平定水患,世子爷居首功!”
“徐凤年?”这个名字一出,茶棚里顿时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嘈杂的议论。
角落里,一个独自占了一张桌子、满脸风霜的老江湖,对这些喧哗充耳不闻。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那柄半旧的朴刀,眼神里没有狂热,只有审视。
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老者,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杂音:“各位说的,都只对了一半。”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据龙虎山传出的消息,世子殿下身负大气运,乃是福星临凡。那覆海蛟非但没伤他,反被其仁德感化,甘为坐骑,助其一行人冲出 collapsing a水晶宫。”老者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敬畏,“至于那退去的洪水……更是玄妙。传闻,世子爷在龙宫中,得了一件前朝龙王遗宝,执掌水脉,一念之间,便让肆虐的洪水重归河道,救万民于水火。”
“嘶——”
茶棚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听到“前朝龙王遗宝”这几个字时,一直沉默地跟在徐凤年身后的老黄,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缝。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说书人身上,而是如水银泻地般,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他清晰地看到,有那么几个人,在听到“遗宝”二字时,眼中瞬间闪过了贪婪与算计的光。
纨绔?草包?
这些标签,在“执掌水脉”、“仁德感化覆海蛟”这等近乎神迹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一个全新的、带着神秘与侠义色彩的“北凉世子”形象,正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以一种野火燎原般的速度,疯狂流传。
……
官道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里。
徐凤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无聊地靠在车窗边,听着外面那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老黄,听见没?我现在都能执掌水脉了。要不,我发个功,让前面那条小溪断个流,给咱们省点过桥费?”
正在闭目养神的老黄,这一次没有完全无视。他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世子一眼,然后垂下目光,手指在那朴实无华的狭长剑匣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那动作,像是在安抚一头即将出鞘的猛兽。他知道,这种虚名,比任何刀剑都更容易引来杀机。
盘坐在对面的赵黄巢,却是一脸肃穆,郑重道:“世子殿下,切莫妄言!天道功德,玄之又玄。您身负大气运,福泽苍生,此乃天大的好事,岂能拿来戏说!”
这几日,这位龙虎山的小天师,看徐凤年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鄙夷、后来的惊骇,彻底变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他坚信,自己见证了一位未来人间圣贤的崛起。
徐凤年嘴角抽了抽,懒得跟他辩。
就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车轮碾过的一滩积水,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
数十里外,山巅之上。
陈凡盘膝而坐,那枚控水玉玺悬浮于掌心,丝丝缕缕的水元之力被他炼化吸收。
他“听”着那摊积水中传来的对话,脸上毫无波澜。
忽然,他眉头微微一动。
通过那缕水线的感知,他“看”到,在距离徐凤年马车不远处的一座山林里,几道隐晦而充满恶意的气息,一闪而逝。那气息,带着徽山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傲慢,还有断龙山匪寇的血腥味。
“呵,苍蝇闻着味就来了。”陈凡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是些按着剧本出场送经验的小怪,无趣。”
在他看来,这些可预见的敌人,不过是主角成长路上早就铺好的垫脚石,截胡起来都缺乏惊喜。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这几只“苍蝇”的位置也纳入监控时,脑中的系统,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提示音。不是那种完成任务的奖励音,而是一种更急促、更高级的警报。
【叮!】
【警告!检测到针对“天命之子”徐的高危刺杀计划正在酝酿!】
【刺杀者并非徽山势力。】
【幕后黑手:未知。实力:极强。关联信息:大楚王朝遗孤。】
陈凡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前那丝玩味与不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鹰隼发现一片全新猎场般的锐利与炽热!
大楚王朝!
那个被离阳王朝覆灭的前朝!
这可不是徽山那种地方豪强的恩怨情仇,这是国仇家恨,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这是剧本之外的变数!
“有意思……”
陈凡缓缓站起身,俯瞰着远处那条延伸向远方的官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群藏在暗处、想给徐凤年“送经验”的小怪旁边,竟然还埋伏着一个真正的大boSS。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偏离剧本的、更高价值的……机缘!
“只偷一个果子,那是拾荒。等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猎物摆上餐桌,我再连桌子一起端走,这才叫盛宴。”
他收起控水玉玺,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巅。
那缕用来窃听的水线,并未消散。它分化出更细微的几缕,一缕继续跟着徐凤年的马车,另外几缕,则如幽灵般,朝着那几股徽山匪寇,以及……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方向,悄然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