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整个黎州城渲染成一片凄艳的绛色。
官道两旁,流民无数,个个骨瘦如柴,气息奄奄。
顾天灯本想直接回无花岛,不料途经黎州城却看见这番景象,不由得脚步愈发沉重。
她随即步入一家客栈,向客栈掌柜打听此事,掌柜的说,那些都是从北边逃难而来的灾民。
由于收留的灾民太多,抢劫盗窃案件频发,官老爷很头疼,正准备把灾民撵出城去。
“北边的官府不管自己百姓吗?”
“官府?”掌柜的把账本一合,无奈笑了,“如今这世道,那个位置上坐的还不知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他们哪里会管老百姓死活。”
“什么意思?”
“嗐!你前几天不在这吧?外面都传疯了,说这人世要灭了,最近各地怪事频发,罪魁祸首是那魔族少主!可那人实在厉害,逍遥宗打了这么久连魔域的门都没进去过,这不最近正联合其他宗门商议呢,
要我看啊,还非得是那天命之人不可,不过目前为止那人压根没露面儿,想来也是个缩头乌龟,指望不上啦。”
顾天灯垂了垂眸,又问:“可这些与官府不作为有何关系?”
“这些传言若只是在老百姓之间传一传倒也问题不大,坏就坏在,它扎了翅膀飞到皇帝耳朵里了!”
说到这儿,掌柜的神色谨慎地朝周围看了看,声音低了几分:“你大概不知,当今皇上最信这些宗门大人物给的预言,最近正因为这个预言害怕着,觉都睡不踏实,凡是能给他带去好消息的官员都升迁了,北边就是这情况,在皇上看来那边一片祥和,哪有什么灾情。”
这般“掩耳盗铃”的办法自然什么也解决不了,流民暴乱问题愈演愈烈,掌权者为保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也为了自己百姓生活的安定,已经开始向城外驱赶难民。
这多少还能为人理解,但有的官员却趁机发起了国难财,招权纳贿,卖官鬻爵之事频发。
正如此时的北边,灾乱最严重的石河镇亭长早已被革职,现在坐上去的是镇上最有钱的樊员外,百姓对此人却是怨声载道。
虽说皇权不下县,但以往的亭长都是百姓自己选出的德行高尚之人,而樊员外此人原本就奸诈刻薄,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上面下的粮食总被他克扣多半,好偷偷卖了钱继续行贿。
这样的人,就算在太平日子里也少不了做出搜刮百姓的行当,百姓们看不到希望,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谋求生路。
顾天灯知晓后,立即改了回无花岛的计划,向北而去,一路打听,对那樊员外也有了些了解。
那人本名樊荣,甚是精明,上去后为保住自身地位便辞去了原来亭长的数位心腹,或者找来亲戚朋友,或者通过买卖的方式,甚至还招过去整日在大街小巷横行霸道的恶势力帮会成员,对外说是“收服”,可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位置和恶势力称兄道弟了而已。
顾天灯一路不歇赶往石河镇,路上所遇之人成百上千,大多也由那边过来。
他们中大多是拖家带口,年轻人或背着老人,或牵着孩子,身上挂着所剩不多的家当,情况好一些的也不过推个木板车而已,他们很少停下休息,一来没有多少储备粮可供补给,二来逃难这件事需要时刻提着一口气,一旦松懈,可能再也走不到了。
百姓们饥肠辘辘,肩上的担子压得人直不起腰,大多时候都在低头赶路,只偶尔抬头疲惫地看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
顾天灯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不自觉缓了脚步,百姓中时不时有人投来奇怪的眼神,却也没人上前与她搭讪。
“来人啊!救命——”
“你个老不死的!喊什么喊!”
一道凄厉的老妇人声音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和男子的骂声一起传来,顾天灯立即凝神驻足,寻到声源后迅速闪身过去。
赶路的百姓有的脚步不停,只皱了皱眉头便加快了脚步,有的停下来循声望去,面上显出担忧之色,但也只是在原地顿了片刻,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很快便长叹一声离去了。
顾天灯在路边不远的一个树林中找到了人,是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拉拽老妇人怀里被吓坏的三四岁小女孩。
“住手!”
她疾步过去将孩子护在怀里,肃然问向二人:“你们是她什么人?”
老妇人弓着腰,满眼急切与担忧,“我是她祖母,这人是来抢孩子的。”
“抢孩子?”
男子见过来的女子一身道士打扮,说话明显怂了许多,只小声狡辩道:“想来是我会错意了,还以为是个卖孩子的。”
“谁说卖孩子了?哪个没良心的说要卖孩子了?明明我们祖孙俩在这歇着好好的,是你突然跑过来抢......”
“行啦行啦,不卖就不卖。”男子不屑一笑,临走时还讥讽一句,“你现在不卖,等你去了南边不还得卖,总不能你一个没多少力气的老东西把她养大?”
等男子离开后,顾天灯将孩子还给老妇人,后者感激地答谢接过,面色却因为男子离去时的问题带了担忧之色。
顾天灯问:“婆婆有何顾虑?”
难不成真要等到了南边就把孩子卖了?
老婆婆弯腰帮孩子擦了擦眼泪,顺手整理着衣服,哀叹道:“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我这把老骨头,养不了她多久。”
“她爹娘……”
“没了,洪水要来的时候,他们俩把我们祖孙二人安排到好又跑回家去牵羊,却不想洪水说来就来,人一下就被冲走了……”
顾天灯思索片刻,问:“南面还有其他亲戚吗?”
老婆婆无奈道:“有是有,就是有些远,我们二人没什么盘缠,这一路也不知能不能走到。”
顾天灯往怀里找了找,发现还有几块碎银子,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拿出一半递过去。
婆婆急忙摆手拒绝,她们已经受人救助,哪能再收人钱财。
顾天灯解释:“前面黎州城可能已经进不去了,你们直接绕开那里去寻亲戚吧,这些盘缠留着给孩子买些吃的。”
老婆婆这才接过,热泪盈眶地道谢,没有立即离开,犹豫着问道:“道长,老身一庄稼人,说大了什么也不懂,就想问一句,这世道......果真不让人活了吗?”
老婆婆话音传来,顾天灯却忽然想到了那个“末世之兆”的卦象,一时失神,没有立即答复。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此时她和清欢分开,算不算已经破了天兆。
即便无法确定,她却更愿意认为百姓中所传的“预言”是有人刻意煽动,故意造成人心惶惶的混乱局面。
“不,‘预言’不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