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鸢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三日。
接二连三地受伤,加上杖刑,让她体内有了些内伤。
她浑浑噩噩地昏睡,日复一日。苦涩的汤药成了这几日里不可或缺的饮品,直至身体勉强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得以蹒跚着站立。
而此时的赵玖鸢,对外界的风起云涌浑然不觉。
在繁华的都城之中,关于她的种种传言,早已如野火燎原,沸沸扬扬,传遍每一个角落。
茶楼之内,酒肆之间,那些口若悬河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便将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演绎得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诸位客官是没瞧见啊!”最当红的说书先生折扇一展,眉飞色舞道,“那丫头后背都叫刑杖打烂了,愣是一声不吭。直到镇国公夫人瞧见她肩头那六颗红梅痣,诸位猜怎么着?”
惊堂木啪地一响。
“竟是十多年前被偷走的嫡小姐!当时夫人哭喊着扑上去的模样,满殿命妇都跟着掉泪哩!”
而西市的绸缎庄里,几位贵妇挑着料子闲谈间,也提起了赵玖鸢。
“那日,谢大将军差点跟公主的侍卫动起手……你说将军是不是早就认识那丫头?不然为何如此护着她?”
“嘘——低声些!那丫头,也真是个烈性子,即便脸颊红肿,公主的耳光如雨点般落下,她也未曾退缩半步,一心念着要救出太后娘娘,这份坚韧,叫人不得不佩服!”
“哎,镇国公夫妇什么命啊?说他们幸运吧,孩子生下便被偷走。说他们惨吧,这么多年,只有他们一家找回了孩子……”
……
赵玖鸢对外界纷扰的议论浑然不觉,仿佛那些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近来,她隐约能察觉到镇国公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份曾经的疏离与戒备,尤其是对她身份存疑的言语,已然不再。
镇国公的心中似乎已有了定论,即便赵玖鸢肩头的痣迹可能是人为点缀,颈间挂着的长生锁来历不明,但在他眼里,既然赵玖鸢救下太后,立了大功,那么从今往后,赵玖鸢就是慕家不可分割的一份子,是慕家的女儿。
这一日,沈夫人正细心地为赵玖鸢更换着药布,每一次触碰到那些伤痕,她的眼眶都不禁泛红,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那些伤痕,仿佛打在她心上。
房门就在此时被人推开。
“可好些了?”镇国公走了进来,语气平淡。
“夫君。”沈夫人连忙擦了擦眼泪,“鸢儿的伤势很重,眼下还很虚弱……”
镇国公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赵玖鸢,目光中带着审视:“气色已经比前几日好些了。府医怎么说?”
“府医说内伤还需调养,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沈夫人轻声回答。
“这么久?”镇国公不满地蹙眉,又看向赵玖鸢。
“既然醒了,有些事也该说清楚。你救了太后,这是大功一件。但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公主府的奴婢,而是我镇国公府的嫡女,改名为慕玖鸢。言行举止,都要符合身份。”
赵玖鸢感到一阵压迫感,她垂着头道:“是,国公爷……”
“叫父亲!”镇国公皱眉纠正道。
赵玖鸢张了张嘴,那个称呼却卡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夫人尚且有母亲的样子,可镇国公……她想起自己的养父,从不像镇国公这般冷漠严厉。
镇国公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做了几年奴婢,连基本的礼数都不会了?”
“哎呀夫君!”沈夫人急忙打圆场,“鸢儿刚醒,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镇国公脸色一沉:“那些同本公一样丢了孩子的旧友,一直催促着让本公办洗尘宴,为找回来的嫡女接风洗尘。”
他顿了顿,冷冷地扫了赵玖鸢一眼:“可你看她这副样子,哪里拿得出手?比青棠还不如!”
“慕峥!我不许你这么说鸢儿!”沈夫人脸色也阴沉起来,她站起身,怒声道,“鸢儿在公主府吃了那么多苦,你还怪她举止粗鄙?你有没有良心?”
镇国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缓缓言道:“若非你一味纵容盛儿,将他宠得不成体统,我又怎会沦为他人笑柄,被人指指点点,说我这嫡出的血脉皆已朽木难雕?”
眼见这对夫妻的争执愈演愈烈,气氛几乎凝固。
赵玖鸢轻启朱唇,两声细微却清晰的咳嗽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战场。
闻此,二人皆是一凛,言语戛然而止。
唯余那怒意未消的眼眸,依旧紧紧锁定着对方,仿佛无声的较量仍在继续。
“镇……”赵玖鸢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磕磕绊绊地叫出了那个称呼,“父……父亲。”
沈夫人惊讶地回过头,捂住嘴看着她,眼底满是欣喜:“鸢儿……”
“父亲。”这次顺利得多,赵玖鸢接着道,“洗尘宴……父亲想定在何时便定在何时,不必担心女儿的身体。”
镇国公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他还是回答道:“三日后。”
“夫君!三日后,鸢儿的伤都还未痊愈,你这是要她的命啊!”沈夫人生了气,推了一把镇国公。
“好,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出席。”赵玖鸢应道。
她不得不承认,慕青棠有一句话说得对。
若是赵玖鸢回镇国公府这件事,给府中的人带来不快或是灾难,那么她就变成了一个灾星。
就好像若是沈夫人为了她,一直同镇国公争吵个不停,那么她回到这镇国公府,也没了意义。
镇国公缓缓眯起双眸,似乎在细细品味赵玖鸢言语间的真伪。
她不具备慕青棠那份女儿的温婉柔情,然而,那份刚强的性情,却与他自身有着几分不谋而合的默契。
对于这位新添的女儿,他尚且难以捉摸其性情的全貌,疑惑如同薄雾,缭绕于心间,挥之不去。
可眼下她双眸清澈,镇定自若……
“既然你答应了,可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威胁道。
赵玖鸢微微扬起嘴角,道:“父亲放心。”
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
深知只需用了谢尘冥特制的膏药,那由杖刑所留下的道道伤痕,便能迅速得以痊愈。
况且……
赵玖鸢的眸光悄然黯淡,一抹算计在眼底悄然闪烁。
她正是要趁着这伤势尚未完全康复之际,巧妙地给玄瑶编织一张难以挣脱的污名之网,让其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