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送了那支银簪后,药铺的空气便裹了层微妙的暖。
陈婶看我的眼神总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像含着块化不开的蜜糖,烫得人坐立难安。
而【我】来的愈发频繁,有时竟带着书卷在药碾旁静坐,说是“读书”,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飘向捣药的我。
我被看得如芒在背,只能把自己埋进药草堆里,假装与苍术、陈皮较劲。
这天薄暮,【我】又踏进门,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裹。
“阿楚,这个给你。”【我】将包裹递来,月白袖口拂过药柜,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墨香。
拆开看时,我险些惊掉下巴——里面是整套文房四宝:狼毫笔锋如紫电,端砚砚池凝着水光,墨锭刻着“轻胶十万杵”,连宣纸都是玉版宣,透着淡淡的竹香。
“公、公子,这太贵重了……”我慌忙推拒,粗布袖口蹭到砚台,立刻惊得缩回手。
我如今是沾着药渣的痴女,要这等雅致物什做什么?
【我】却将包裹塞回我怀里,笑意漫过眼角:“无妨,见你喜欢画画,特意寻来的。”
喜欢画画?那是阿楚的痴念,与我晏辰何干?
我晏府嫡子的画曾被太傅赞“有魏晋风骨”,岂能与阿楚那些歪扭的涂鸦相提并论?
可看着【我】眼中亮灼灼的期盼,拒绝的话竟卡在喉间。
最终只讷讷道:“谢、谢谢公子……”
【我】顿时眉眼舒展,像得了糖的孩童:“喜欢便好,往后想要什么,我再给你寻。”
我:“……” 晏辰,你府中库房怕不是被蛀空了?
【我】在一旁坐定,见我对着宣纸发呆,忍不住道:“不试试么?”
羊毫沾墨时,笔尖的柔软让我恍惚。
从前握惯了象牙笔杆,如今这竹制笔管竟有些硌手。
阿楚的手生涩得很,刚落下第一笔,宣纸便洇出个墨疙瘩,像条扭曲的蚯蚓。
“嗯,这树干很有力量。”【我】在旁点评,语气煞有介事。
我:“……” 晏公子,这彩虹屁吹得比药铺的牛皮糖还黏。
硬着头皮画完那棵歪脖子槐树,树干似蛇扭,枝桠如鸡爪,树叶点得比芝麻还稀疏。
【我】却捧着画端详良久,郑重点头:“灵气十足,比我府中画师的工笔更有生气。”
我盯着那堆墨疙瘩,严重怀疑【我】是不是中了迷魂香。
此后几日,【我】每日必来“观画”。
我在【我】的“鼓励”下,画了龇牙的药狗、缺角的药碾,甚至把陈婶剁药时的凶相也描了下来。
每幅画都丑得惊天动地,【我】却像收珍宝般叠好,放进随身的书箱。
疑惑如藤蔓般疯长——【我】当真觉得好?还是仅仅想逗这痴女开心?
这天我正画一只赖在药碾上的癞蛤蟆,【我】踏门而入:“今日画的什么?”
“画、画蛤蟆……”我把画纸往旁边挪了挪,那蛤蟆被我画得像团发霉的面团。
【我】俯身细看,竟一脸赞叹:“形神兼备,尤其是这眼睛,透着机灵劲儿。”
我:“……”
那分明是墨点歪了!
【我】忽然正色道:“阿楚,可愿学画?我认识位李画师,笔法冠绝京城,若你愿意,我可引荐。”
学画?我一个浑身药味的痴女,难道要背着画板去街头卖画?
【我】似看穿我的心思,继续道:“你的画有种浑然天成的意趣,是匠气画不出的。”
【我】眼中的认真让我心头微动。
若真能学画,或许能从笔墨间寻到换回肉身的线索?
况且指尖触到笔杆时,那股熟悉的温热竟让我莫名心安——毕竟,我晏辰当年也是能在雪夜画《寒江独钓图》的。
“我……”我欲言又止。
“不着急,”【我】温声道,“想清楚了告诉我。”
【我】走后,我对着那套文房四宝怔忡许久。
陈婶见我魂不守舍,硬灌了我三碗黄连汤,苦得我舌根发麻。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我】抱着个紫檀画框来了。
“阿楚,这个给你。”
展开画框的瞬间,我呼吸一滞——画中是药铺后院的老槐树,枝桠间落着碎金般的阳光,树下站着个穿粗布褂子的小姑娘,手里捻着朵槐花,嘴角咧得老高,眼中映着树影,傻气里竟透着股天真的亮。
画中少女正是阿楚,笔触细腻得能看清褂子上的补丁线头,连槐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是……”
“请李画师画的,”【我】望着我,目光软得像春云,“喜不喜欢?”
我盯着画中那个傻笑的“自己”,忽然鼻头一酸。
粗布衣裳、药渣子、痴傻笑容,在画师笔下竟成了幅动人的画。
“喜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帮我把画挂在缺角铜镜旁,紫檀框与斑驳土墙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看着画中少女无忧无虑的模样,再看看镜中沾着药渍的自己,心底某个角落忽然松动——或许,做个被【我】护着的药铺痴女,也并非那般不堪?
“阿楚,其实……”【我】忽然开口,眼神复杂得像蒙着雾的深潭。
“阿楚!快来帮我搬药柜!”陈婶的吼声从堂屋炸起。
我慌忙应着跑出去,搬完药柜再回房时,【我】已走了。
画框在夕阳里漾着微光,【我】未说完的话像枚悬而未落的棋子,让我莫名心慌。
【我】究竟想说什么?难道……【我】发现了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是另一个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