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暗桩飞马叩响乾清宫宫门时,陆昭浑身尘土闯入,腰间佩刀还挂着西南边陲的草叶。
\"陛下,跟踪商队的弟兄回来了。\" 陆昭的声音带着异样的紧绷,呈上的密报用蜡丸密封,封皮上按着重甸甸的云雷纹指印,\"云南宁远侯府的工坊,正在昼夜打造盔甲兵器。\"
朱标捏碎蜡丸的力道大得几乎出血,展开的素绢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工坊布局:\"横断山深处有三座窑厂,日均锻造陌刀两百柄,甲胄用的熟铁来自私铸钱熔毁,商队运去的三十七万两白银,已兑换成十万斤精铁。\"
\"熟铁来自私铸钱?\" 朱标的声音冷如冰窟。他想起吴明远供词里的 \"熔毁官钱四十万文\",如今终于对上了号 —— 顾贤私铸的铜钱不仅扰乱市面,更被熔成精铁,锻造成了边军的武器。
陆昭又递上片染着铁锈的甲片:\"弟兄们冒险潜入工坊,发现甲胄内侧都刻着极小的瑞龙纹,与顾贤的令牌如出一辙。\"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宁远侯近日频繁召集土司议事,滇南十八寨的头人已陆续进入大理城。\"
朱标的手指在舆图上的云南位置划出深痕。那里的山脉如锯齿般狰狞,宁远侯的十万大军驻守在此,本是拱卫西南的铁壁,此刻却成了悬在朝廷脖颈的利刃。\"顾成在打造多少兵器?\"
\"据窑厂工匠所言,自去年中秋至今,已造出陌刀三千柄、连环甲两千副。\" 陆昭的汇报让殿内气温骤降,\"按朝廷规制,云南都司每年只能添置五百副甲胄。\"
朱标猛地起身,腰间的日月纹玉佩撞在御案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想起三年前顾成回朝时,曾拍着他的肩膀说:\"标儿放心,有老臣在,西南的蛮夷踏不进中原半步。\" 如今看来,这双曾握过帅印的手,正用私铸的钱、熔毁的官铁,打造着不知指向何方的兵器。
\"传五军都督府、兵部、刑部三司长官,即刻文华殿议事。\" 朱标将甲片拍在案上,\"再派快马通知贵州都司,让他们密切监视云南边界的铁器运输。\"
文华殿内,烛火将大臣们的影子投在殿柱上,如同一群悬在半空的困兽。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徐辉祖捏着甲片,眉头紧锁:\"这甲胄的锻造工艺,与云南都司的制式完全不同,倒像是...\"
\"倒像是私军装备。\" 刑部尚书郑辰接过话头,展开王廷瓒最新的供词,\"顾贤在信中说 ' 滇南多雨,望速送春衣 ',如今看来,' 春衣 ' 指的就是甲胄,' 多雨 ' 则是暗语兵器急需。\"
兵部尚书茹太素却摇头:\"宁远侯镇守云南十年,麾下十万大军皆吃朝廷粮饷,何须私造兵器?莫不是匠人夸大其词?\"
\"匠人已被锦衣卫秘密带回应天。\" 陆昭呈上血书供词,\"他们按瑞龙牌的吩咐,在甲胄刻下记号,说等攒够三万副甲胄,便要...\"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向朱标。
\"便要如何?\" 朱标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便要 ' 清君侧,正朝纲 '。\" 陆昭的话让殿内响起抽气声,\"这是从窑厂管事房搜出的木牍,虽被烧毁大半,但这五个字确凿无疑。\"
殿内死寂如坟。朱标望着御案上的《大明律》,\"谋反\" 条目的朱砂批注格外刺眼:\"凡谋反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亲族连坐。\" 他忽然想起父亲朱元璋平定胡惟庸案时的雷霆手段,此刻自己手中的笔,竟比绣春刀更沉重。
\"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兵震慑。\" 徐辉祖按剑而立,\"末将愿领京营五万,星夜兼程赶赴云南...\"
\"不可!\" 茹太素急忙阻拦,\"云南地势复杂,若逼得宁远侯狗急跳墙,西南半壁恐失。\" 他转向朱标,\"不如先派钦差持节抚慰,探清顾成的真实意图...\"
\"抚慰?\" 朱标冷笑,\"私造兵器三万,暗刻谋反记号,还要如何探清?\" 他抓起案头的甲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当年胡惟庸也是先私结朋党,再暗藏兵器,等探清意图,已是刀架在脖子上了。\"
殿内大臣皆俯首不语。朱标忽然想起陈砚在舒城说过的话:\"律法最忌拖泥带水,越是权贵,越要早断。\" 他望向陆昭:\"锦衣卫暗桩能否确认,宁远侯本人是否参与造甲?\"
\"暂时不能。\" 陆昭如实禀报,\"弟兄们只见顾贤的商队出入工坊,宁远侯的帅印文书并未出现。\"
这句话让朱标稍感宽慰。他知道,若顾成真的造反,必定会用帅印调兵,而不是让儿子用瑞龙牌私铸钱。但私造兵器的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是否谋反,都是对律法的公然践踏。
\"传旨。\" 朱标擦去掌心的血,\"一、着锦衣卫速速缉拿顾贤,无论生死,务必归案;二、派礼部侍郎郑辰为钦差,持尚方宝剑前往云南,核查宁远侯府兵器库;三、贵州、四川都司整军备战,即日起封锁云南边界。\"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郑辰此去,先礼后兵 —— 若顾成肯交出私造兵器,可免其死罪;若拒不受命...\"
\"臣明白。\" 郑辰叩首时,看见朱标掌心的血滴在《大明律》上,洇开的痕迹像极了云南的山脉,\"臣定当以律法为剑,护我大明江山。\"
\"陛下,陈大人的信。\" 内侍呈上木匣,里面除了平安信,还有包着西湖龙井的素绢,香气冲淡了殿内的血腥气。朱标展开信笺,陈砚的小楷写着:\"闻京城多雨,望陛下添衣。\" 末尾画着个举着算盘的小人,算盘珠子摆成 \"安\" 字。
他忽然轻笑,又有些心酸。陈砚在杭州办女学、断小案,而他在应天面对的,却是可能动摇国本的边镇疑云。但无论多复杂,律法的天平不能倾斜 —— 就像陈砚在信中画的算盘,每一颗珠子都该归位,方能算出天下太平。
子时初,锦衣卫传来急报:顾贤在应天城西被截获,身上搜出宁远侯府的调令,命令窑厂 \"加快锻造,中秋前凑足三万甲胄\"。朱标望着调令上的瑞龙印,终于下定了决心。
\"备笔墨。\" 他对侍立的内臣道,\"给宁远侯写封信,就说他的次子已归案,朝廷念及旧功,只要交出私造兵器、认罪伏法,可保他全尸。\" 笔尖悬在纸上,他又添了句,\"若执迷不悟,朕便亲自带兵来取。\"
窗外,暴雨渐歇,启明星在东方闪烁。朱标望着舆图上的云南,那里的山脉依旧狰狞,但他相信,律法的光芒终会穿透云雾 —— 哪怕这光芒,需要用鲜血来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