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宫墙,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痕。朱标裹着玄色大氅,踏着积水走向天牢。腰间玉带扣随着步伐轻撞,发出清冷的声响,却盖不过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天牢的铁门缓缓开启,腐臭的霉味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狱卒举着油灯在前引路,昏黄的光晕里,铁索晃动的影子在潮湿的墙壁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丽妃蜷缩在牢房角落,昔日华美的宫装已沾满污垢,发髻散乱地垂在肩头,露出脖颈处被铁链磨出的血痕。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中先是燃起希望,看清来人后又瞬间黯淡:“原来是陛下... 您是来看我笑话的?”
朱标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狱卒们都退下,然后独自一人走到石凳前,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丝帕,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然后轻轻地擦拭着石凳上的水渍,直到石凳完全干燥,他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丽妃猛地一怔。她呆呆地望着朱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突然想起了刚入宫时的情景,那时的朱标也是如此的温润有礼,他会温柔地为她拂去肩头的落梅,微笑着对她说些贴心的话语。
然而,如今的朱标却变得如此冷漠,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着:“朕来告诉你结果。”
丽妃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标。“今日早朝,朕会昭告天下,皇后之死,皆是你一人所为。”朱标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丽妃的耳边炸响,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什么?!”丽妃踉跄着扑到铁栏杆前,双手紧紧抓住栏杆,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铁链在她的拉扯下哗啦作响,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
“陛下明察啊!我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棋子罢了,真正的主谋是……”丽妃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巴,警惕地左右张望着。
朱标凝视着她眼底疯狂的恐惧,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是淑妃李氏和贵妃王氏?朕知道,李贤在礼部暗箱操作科举名额,王雄私吞西北军饷。你以为这些秘密,朕会查不到?” 羊皮纸上的字迹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那是用朱砂誊写的密报。
丽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顺着铁栏杆缓缓滑坐在地:“原来殿下早就知道... 她们答应过我,事成之后让我当皇后...” 她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我真是蠢,蠢到拿自己的命去换一场泡影!” 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抓住朱标的衣摆,“陛下,我有她们的把柄!只要您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说!”
朱标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盒内躺着半截断裂的玉簪,簪头的珍珠还沾着暗红血迹:“这是在你宫中找到的,与皇后中毒当晚所用的安神汤碗上的碎屑成分相同。你说,朕还需要听你的证词?”
“不!那是她们栽赃的!” 丽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淑妃让李贤买通了太医院的张院判,篡改了皇后的脉案;王妃指使王雄的亲信,在御膳房安插眼线!还有... 还有她们往来的密信,我都藏在...” 她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鲜血。
朱标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想起初见时那个在御花园起舞的明艳女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理智淹没。他从怀中掏出鸩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琉璃瓶中轻轻晃动:“说吧,朕给你半柱香时间。”
丽妃颤抖着接过瓶子,却没有立刻打开:“殿下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您带我去民间看花灯?我看中一盏兔子灯,您说我比那兔子还灵动...”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原来在陛下心里,我连棋子都不如。”
“你本可以安稳度日。” 朱标别开脸,不愿看她眼中的绝望,“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好!我告诉你!” 丽妃突然撕开衣襟,从贴身之处掏出一卷发黄的纸,“这是淑妃与李贤商议谋反的书信,还有王妃写给王雄,让他按兵不动坐观时局的密函!只要殿下放我出宫,我...”
“晚了。” 朱标接过密函,却将鸩酒塞回她手中,“你以为朕会留着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丽妃的手像风中的残叶一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那杯原本应该被她优雅地端起、轻抿一口的美酒,此刻却像被惊扰的蜂群一般,四处飞溅,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腾起一缕缕刺鼻的白烟。
她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身体猛地后仰,然后仰头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在这狭窄的牢房里回荡,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嘲笑世人的愚蠢。
“朱标!”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吗?你太天真了!淑妃和王妃绝对不会放过你,李贤和王雄更不会!这皇宫……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吃人的炼狱!”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向朱标,然而朱标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些话根本无法触动他分毫。
丽妃的笑声在牢房里回荡了一阵,终于渐渐停歇。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那是鸩酒的毒性在她体内肆虐的声音。
朱标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身体在痛苦中逐渐僵硬,看着她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流逝。终于,丽妃的身体不再动弹,她的眼睛也缓缓闭上,仿佛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朱标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丽妃掉落在地上的发簪。那发簪的簪头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在这黑暗的牢房里,那颗红宝石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就像丽妃初次侍寝时,她耳坠上晃动的流光一般,美丽而脆弱。
朱标凝视着那颗红宝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来人,”他轻声说道,“明日将丽妃的尸首送回她的母家,对外宣称……她是畏罪自尽。”
离开天牢时,雨不知何时停了。朱标望着天空中悬挂的弯月,手中的密函被夜风掀起边角。他知道,这场交易不过是暂时的平衡,淑妃和贵妃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但至少,他用一个人的命,换来了陈砚的自由,也为吕氏的在天之灵,讨回了些许公道。